事情开始时总是这样:你直起身子,朝天空打个呵欠,碰巧天空也打了个呵欠,馅饼就这样落在了你的嘴里。至今人们还常常拿这句话讥笑白日做梦的人。我不是这样的人。在众所周知的那个寓言故事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在宋国这块贫瘠的薄土上耕耘了几十年。几十年来诸侯们打来打去,狼烟乱窜,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不指望天上掉下馅饼来,就像我从没想过要当宋国的国君一样。可是馅饼落在了我的嘴里,可是碰巧我有一口烂牙,我的厄运开始了,我被噎住了---你知道,我说的就是那只兔子。谁知道这个小畜牲是不是也得到了一张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它那么慌慌忙忙地跑着,窜过我脚边的时候我的昏花老眼只看到一根甩过去的鞭影,然后就是一声哀叫。我抬起头来,只看见那棵树在那里摇头晃脑地笑着,裸露的树根上似乎有一丝血痕。
我说过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夫,上了年纪,脑袋也不清楚了。家里养了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前天老婆子说又孵出了两只,你要是问我总共养了几只鸡,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话说回来,我要知道那个干什么呢,我只要把篱笆扎牢不让狐狸进来就是了,老婆子天天在家骂我老糊涂,可是我再怎么糊涂也还是知道小麦地里绝不会钻出一只南瓜来。谁知道没钻出南瓜却钻出一兔子,我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那棵树站在那里摇头晃脑地笑着,裸露的树根上似乎有一丝的血痕。
我放下了手中的耒。
第二兔子没有来,第三只兔子也没有来。我坐在树下,望穿秋水。我的意思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地头上那口水塘一寸寸地矮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些灰白的、干裂的泥巴。我的一只手搭在那株树的树根上。有一次那只手实在闲得发慌,就用力拽拽树根,但马上又放开了。它也在拽着我,把我往土里拉,我使多大的劲它也使多大的劲,就像握着犁把耕地时的那种样子。可是犁把是我亲手做的,我熟悉,我的手掌磨得光滑滑的。这东西却不一样。我不敢动了。有时候心里忍不住痒丝丝的,就用手掌轻轻地摸摸它。我感到它也在轻轻地摸我的老茧。树在笑着。你想想,要是有人挠你的脚板你能忍住不笑吗?
你一定明白了,蹊跷的就是那棵树,那树根,那株。我从前从未见过它露出地面,难怪那只兔子也看不见它。实际上我也无法肯定从前这里是不是有这么一棵树,或许有吧。他在兔子跑过去的时候忽然伸出脚去---不止是绊倒了它,也一脚踢断了它的脖子。我记得当时我只是十分奇怪,奇怪得有些震惊,所以我放下了手中的耒。我走到那棵树面前,弯下腰,那小东西还趴在树根上抽搐着。我忍不住伸出手去---事情就坏了,一阵晕眩,我坐倒在地上。开始我以为这只是过分劳累的缘故。我喘了几口气,过了一会儿,感到轻松了一点。我想爬起来,但是又跌倒了---这一次我清醒过来---是那树根,拉住了我。表面上看,是我的手握着它,但实际上,是它自己钻到我的掌心的,我放不开它。我努力了无数次之后终于放弃了努力。我知道我再也不是那个乡人熟悉的勤勤恳恳犁得一手好地的农夫了,我成了一个笑话。后来有个叫韩非子的读书人写下了这个笑话,于是世世代代的孩子们都在朝我的身上扔着土坷垃,因为欺负一个可笑的老傻瓜总是一件开心的事。又有谁知道我的辛酸和悲伤!又有谁知道我的光荣与幸福!长年的守望,我终于认出了那只折断脖子的兔子:那正是我的前生,世上本没有奇迹。想生儿育女安安分分过好日子的人们,千万不能忍不住伸手抚摸一个奇迹,在那里你只能摸到你的前生。我还能重新成为一个农夫吗?能够的。但那要等待第二只兔子来到,直到今天,第二只兔子没有来,第三只兔子也没有来。
2rJ城东书院※故事汇2rJ城东书院※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