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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行者以身作质,将师父、师弟换出妖洞。假观音云间显相,赚唐僧、沙僧自投罗网..施诡计众妖洞前列队,齐欢呼“恭迎孙猴圣僧”..
且说行者三个腾云凌空,未寻师父。只见半山腰一座石头洞府,一群小妖正在门前舞舞踏踏、吱吱哇哇练武。八戒恼怒,道:“师兄师弟,恕老猪抢个头功!”坠下云脚,挥耙便筑!登时打杀了五七个,吓得小妖们哭爹喊娘,争先恐后躲进山洞,轰地关了大门,直叫:“大王,祸事了!云天上掉下和尚,拿我们兄弟一粑一个当林秸刨哩!”
那金角银角二妖拿了唐僧,正吃酒庆贺,闻报吃了一惊。金角大王道:
“共来了几个?”小妖道:“只一个黑胖子,肥头大耳,使根铁耙,气势汹汹!”金角笑道:“猪八戒!——是个吃材!”银角道:“待小弟生擒了他,给唐僧作个伴儿!”听见打门声急,忙披挂了,腰间别上紫金如意宝葫芦,令小妖开大门。遂见八戒空舞着耙儿,吆吆喝喝,堵着洞口。见了银角,泼口骂道:“叵耐妖怪,为何抢俺家师父!莫非才死了亲爹,要拉人顶缸!”
骂得银角火起,掣出剑来,指着八戒鼻尖:“你这厮是个烂巴嘴儿,好没教养!也配西天取经!”褒贬得八戒脸红耳赤。银角进一步,八戒便退一步。一步步退到水溪畔。半空里行者瞧见,叫道:“师弟,休再退了——再退便成落汤猪了!”八戒果然站住了,冲上嚷道:“人只道落汤鸡,却不曾闻落汤猪的,师兄又混俺!”那银角怪抬头看,方知云头上还有两个和尚。
盘算:“好汉不敌六手,若打起来,恐怕沾不了便宜,不如用宝葫芦吧!”
遂取下葫芦,打开塞儿,对着八戒,一时又忘了八戒姓什么,便打发一小妖速回洞府问个清楚。
云间行者瞧见银角大王放着剑不使,却摆弄葫芦,笑道:“这厮准是个贩酒的,见人忍不住摘葫芦,叫人家先尝后买!”那八戒也纳闷儿,心想这妖怪倒斯文,只动口不动手,拿只紫葫芦对着俺——就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俺问他一问!”喝道:“你是何妖,速报家门!为何掳俺师父,快从实招来!若半句有假,小心你猪祖宗砸了你的脑瓜,夺了你的葫芦!”
那银角怪派去问话的小妖本名唤作忘事精,向金角大王问了两回八戒姓什么,均半道上忘了,只好回去再问。银角大王正等得焦急,忽听八戒自称“猪祖宗”,顿时醒悟,大叫一声:“猪八戒!”
八戒不知是计,听有人叫他,忍不住应一声,只听“嗖”一声,被吸进葫芦。银角大王见好便收,也下理云头上行者沙僧、抱着葫芦转身回府,吩咐小妖紧闭大门。正往里行,迎头撞上忘事精气喘吁吁跑来:“大王,小的好歹问清了,那和尚姓猪!”银角道:
“果然姓猪,多亏了你!”把葫芦盖拧开,朝下控呀控,倒出个黑胖和尚。忘事精瞪大眼儿:“我的娘,这和尚是谁?”叫银角狠踹了一脚:“你的娘,待会儿该问我是谁了!”
八戒在地下爬起来,活泛活泛身子就想溜,被小妖使个绊子放倒,寻绳索捆了,抬着来见金角。金角大喜,令扔进水他泡上,等内外干净了好宰了下酒。
却道洞外行者沙僧两个正说着话儿,忽地便不见了八戒,那妖怪也打道回府了,好生奇怪。沙僧道:“二哥不能扎草窝里睡觉去吧?——他可惯于此道!”行者道:“不能,不能,他正和那妖怪搭话呢!”恍然明白,道:
“那怪不是酒贩子,却是个人贩子——那葫芦是装人的!”沙僧“哦”一声,脸色都变了,“不知二哥在葫芦里化了没有?”行者道:“那八戒也是个有根器的,一时半会化不了!——那怪也舍不得他那身肉膘儿,没准儿已倒出来去到扈厨水池里泡灰呢!”沙僧脸色又一变,道:“大师兄,我这会儿有点担心那白马与包袱,适间慌慌张张也没安置好!”行音道:“倒也是,你去瞧瞧吧,别叫贼偷去了!我去洞内打探打探消息,再作主张!”沙僧道:
“这般最好!”便扎个“猛子”看马匹行李去了。
沙僧走后,那大圣念动真言,摇身变作一只蚁岭,状如蜻蜒,却小巧许多,十分轻盈,自门缝飞入妖怪洞府。先看见师父吊在梁头上;行者嘤嘤道:
“师父,告你个喜讯儿,道路开好了,通达畅亮一长条!”唐僧道:“高徒啊;休提甚道呀路呀的!不然为师捱下到今晚!”行者道:“这是为何?”
唐僧哼哼唧唧:“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也’!”行者道:“好个唐长老!
还有心逗哩!莫非吊着怪舒坦?”唐僧即刻苦了脸,道:“舒坦?绳都勒进肉里了!心里又焦躁,嘴异直往外喷火!——徒儿,你何时救为师?”行者道:“大妖小妖满地跑,如何救你!且定定性,诵诵‘忍辱波罗密’,心静自然清凉!”说着又去寻八戒。忽见八戒身子浸在水里,脑瓜 枕着池沿正眯着眼养神。飞过去道:“呆子倒安逸!”八戒知是熟人,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行者道:“你死倒也罢了,只可怜高老庄你媳妇杏花..”
不等行者说完,八戒便涌出泪来,“还有半道上遇见的宛儿哩!——死粥马温!俺才干了泪,你又来引出..”哭了一回,转求:“哥呀,快救兄弟出去,俺老猪死不足惜,只怕噩耗传回去,姐儿们为情所伤,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这一命便成了三命!”行者笑道:“休说了,酸死老孙了!——
你若死了,老孙便去劝她们改嫁!原本嘴不拙,保管说得她们心动!”八戒道:“说甚哩,其实老猪怕的便是她们不守贞节!——哥呀,快些救俺出去,这水想是涮醋缸的,有些酸瘦气,再泡下去,老猪越发酸了!”行者道:“不急,不急,师父还吊着哩!且再想想杏花、宛儿的,俺去摸摸妖怪底细再说!”
便振翅飞到聚事厅,见二妖王正吃酒庆捷。几个鹿怪狐精厚胭脂白粉的,扮成侍女模样,在一厢筛酒打扇唱曲儿。行者心说:“这妖怪倒受用!老孙到这忙得连口水儿还没喝上哩!”忽听金角道:“八戒易擒,猴儿难拿!”
银角道:“大哥勿虑!猴子蹬翻老君炉,大闹灵霄殿,那是旧黄历了!怕他个甚!况且咱那葫芦原是个不认人的,管他天王老子,也敢装下!”金角皱皱眉道:“你到底年轻气盛,难道忘了师父临行时嘱咐的话了?”银角道:
“岂敢,岂敢!”自腰间取下紫金葫芦,丢到金角面前:“师兄收好了!”
金角瞪他一眼,将葫芦揣在怀里,呷口酒,咂咂嘴,瞅着桌面,道:“下酒无菜也!”银角道:“大哥忒烧包,一桌子野味山珍。还说无菜!”金角却指指远处梁柱上的唐僧道:“那才是好菜!”银角喜道:“大哥莫非要杀了那唐和尚吃肉?”金角道:“杀是杀不得,师命不可违。不过,那唐和尚胖墩墩肉乎乎的,咱们只叫他施舍一两块肉,供咱们兄弟打打牙祭,谅他不好推辞!”银角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叫:“哥,俺要吃里脊!”金角道:“又不是吃猪肉!只割大腿上的吧,人又死不了!咱们还得了便宜!”
便吩咐小妖速去磨刀。行者闻言大惊,忙飞过去告知师父。三藏听了,脸肉唇青,战兢道:“徒儿,这如何是好!”行者道:“师父只会说这活,何不念佛!”三藏道:“适才便念佛,无用也!徒弟,还是你救我吧!”行者道:“那厢刀子都磨光了,一时哪里走出去!待老孙替你一回吧!”唐僧道:“罢了,你也疼!”悟空道:“倘师父日后能多体谅老孙,少拾掇人儿,此番疼死也认了!”遂悄悄解释了师父,又吹出一团仙雾将师父罩住,自己却化作三藏模样吊在那儿。
角怪即晃着飞快的牛耳短刀过来,朝“唐僧”嘻嘻笑道:“唐长老,你饱览经书,定知佛祖前世舍身救生故事;不知可愿效仿?”“唐僧”道:
“我佛如来前生曾用无量肉身施舍,超度众生;贫 僧既皈依释门,自当效从世尊善行,不知大王要求贫僧何物?”银角喝道:“何首乌?谁要那行了!
苦兮兮的。老爷只取你大腿上两块精肉下酒!”大圣闻言大怒,咯嘣一声挣断绳索,跳下梁头揪住银角怪:“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给谁充爷爷!”
乒乓两个大巴掌,打得他顺鼻孔冒血!
群妖见行者现了形,一声惊呼,忙取了刀枪剑戟,围着大圣,却又不敢近前。银角捂着脸道:“大哥,假唐憎在,真唐僧却溜了也!”金角道:“嚷嚷什么,洞门关着,谅他插翅难飞!”令小妖四下寻找。一小头目唤作聪明儿的,寻至廊柱边,被谁绊了一交,细一觑,原是唐僧蜷着身子隐在烟雾里,一把揪住,叫道:“大王,真唐僧在此!”三藏大叫:“行者救我!”大圣欲前往救护,叫金角使宝刀拦住去路。银角先令小妖飞跑去洞外给他薅了把青草,此刻边忙着往鼻眼里塞草止血,边道:“大哥,还用甚刀剑,赶紧使葫芦装了他!”
金角斥道:“兄弟,因为多嘴挨了大耳刮子,眼下还抢嘴!——本待用葫芦的,却叫你说破了!这猴儿贼精,还肯上当!”遂收了宝刀,拱手道:
“久闻大圣英名,今日幸会,请聚事厅一叙,吃盅水酒,小弟也聊表钦慕之情!”行者笑道:“好个金角怪儿,想设鸿门宴赚俺老孙!却不稀罕你的酒水,快快放俺师父师弟,咱们各奔前程,井水不犯河水!”金角道:“放你师父师弟不难,只要大圣肯替他们!”行者道:“一个换两个,眼睁睁的大便宜,摊谁谁也干!”小妖听了,提着小绳上前想捆大圣,却被他踹了腿、蹬了裆,疼得满地上打滚。行者笑道:“不放人便要拿人,白手拣鱼儿,休想!”
金角大下即令:“放人!”众小妖便给唐僧松了绑,又去水他提了八戒,亦解了绳索。八戒道:“这浑身上下还没泡透哩.下刀子却早些!”金角道:
“呆子,是送你出洞哩!还不快走!”八戒道:“你爷爷才是呆子!”撤腿便往外跑。叫大圣喝住,道:“只顾自己——也搀着师父!”八戒方回头急三忙四扯着唐僧朝外走。金角道:“大圣,这你放心了吧!”行者道:”待老孙送他们出了洞门才算!”金角不依道:“洞门一开,你伙着他们跑了,我满山遍野撵你们!”行者道:“老孙何时食言过?”见执意不肯,道:“老孙把金箍棒与你作个信物,如何?”
金角银角俱知孙大圣的金箍棒是个宝物,断不肯轻易丢了,便满口答应。
行者遂将手中铁棒交予金角大王。金角接过,不免稀罕,不住地端详赏看,见金光闪烁:霞气蒸腾,果是个灵物!行者暗中念个咒语,那棒陡地重了千斤,金角拿下住,慌忙丢在地下,叫聪明儿等抬入库房。四个小妖抬不动,八个小妖强抬起。走不几步,咣地掉下来,砸了脚!聪明儿又唤八名小妖来帮忙,共十六个小妖抬那铁棒。
且说行者送师父八戒出洞府。唐僧垂泪道:“悟空,只剩下你一个了,可要当心!”八戒道:“师父莫操闲心,这猴儿不知跟两妖精有甚勾当,怕咱俩在场碍事;才说甚一换二!妖精,妖精,精得要命,岂肯干赔钱的买卖!”
那唐僧便信了真,“悟空,你该不是相中了这洞天福地,要与这两位大王合伙吧!”行者哭笑不得:“师父,你怎的还是个面糊子耳朵,人说甚你便信甚!”心里气八戒乱说,行到门首,将三藏推出门,见八戒慌慌要往外窜,一把揪住,道:“二弟,师父出去有悟净陪着,你留下陪哥吧!”金角银角也帮腔道:“兄弟如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留下吧!”
八戒喜道:“莫非你们相中了老猪才能,想拉入伙?倘让俺坐第二把交椅,老猪便干!”银角怒道:“你个夯猪,留你是作抵押的,还要当二大王!”
令小妖,“先将这官迷禄痴捆上!”八戒忙作揖打千,“二大王息怒,你既无让贤心,俺岂有夺位意!”便瞅路要跑。银角道:“大哥,这厮留着是个祸害,莫如赶紧打发他走!”金角点头,“兄弟说的是!再晚几日,他便想坐本王的金交椅了!”喝令众小妖将八戒乱棒打出。打得八戒吱哇叫唤,抱头窜出洞府,小妖撵了一回,自回头闭了洞门。
那行者见俱走了,果真拱手让小妖捆了吊在梁上。金角银角二妖躲进大厅旁的花厅商议如何处置大圣。忽听聪明儿跑来报道:“大王,出怪了!那金箍棒说不见便不见了!”二怪忙问原因。聪明儿道:“我们哥几个一路抬着那棒,先累得呼哧呼哧直喘,忽觉得手上大棒轻了、细了、短了,好不高兴,便改作八人抬,心想若再轻巧些更好!那棒像懂人心思似的,愈细愈短愈轻了,便改为四人抬,又改为二人、一人,最后,那棒变成亮晶晶一绣花针儿,在小的手心一蹦不见了!”
金角银角便觉一股冷气自脚底冒起,才道:“那猴儿岂能善罢干休!”
言未讫,那梁上孙猴便打起坠子撤起野来,一迭声道:“金妖银怪,老孙只道你们是屡闯江湖的豪杰、久占山寨的好汉,虽无盛名,也有口碑,方把俺那稀世之宝交你们,焉知尔等竟见财起意,巧取豪夺,把俺宝贝匿起来不说,还编派甚变针的鬼话!哄三岁小孩去吧!赶快把棒壁还,便无话说,不然惹恼了爷爷,定去官府告你们谋财罪、抢劫罪,主谋判斩,从犯充军!”
二怪心惊道:“大圣莫急莫恼!倒不是惧怕官府,这巧取豪夺的罪名却担不起!我等看中你的宝物,自会明讨,岂能干那鸡鸣狗盗之事!——待我等替大圣问个明白!”便将聪明儿等十六名小妖唤来,当着行者面,先审后拷。弄得众小妖人人垂泪,个个哀叫,却都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干的。
行者见状,起了侧隐心,道:“莫再打了,也怪可怜的!且放老孙下去实地勘察勘察,找得着最好,实在找不着,亦不怪你家。俗话说‘破财免灾’,老孙自认倒霉罢了!”两妖闻言大喜,缒下行者,亲自松了绑,又陪他“勘察”。原来那铁棒被大圣念动真言,随心所欲化成麦粒大小铁屑,入地三寸,小妖如何寻得着!
大圣转了一趟,装作挠腿上痒痒,已把“铁屑”收上身,起身却道:“真是撞上日里鬼了!大王,此洞风水不好,难以藏财纳宝。换上老孙,早搬家了!”二妖连连称是。又请大圣吃酒。大圣也不客气,吃了几盅,起身道:
“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孙陪你们吃酒闲侃,耽搁了多少好时光!就此告辞也!”众妖闻言皆喜。聪明儿慌不迭地跑去给大圣开门,金角银角恭恭敬敬送行者至洞外,忙掩了门松口气道:“我的娘,可打发走了!”忽地跳起来,四目相对,互问:“怎的放他走了!”急打开门,行者早不见踪影。恼得金角碰头、银角捶胸。聪明儿恐两位大王气疯了,喊道:”大王保重身子要紧!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金角怪省悟,一把拉往银角:“兄弟,别捶了,捶掉了心,兄弟媳妇又向我要人!我率众去截他们;你速回大清宫禀告师父,再讨一两件宝物来——”银角噘嘴道:“我不去!你立功,我跑腿儿,不干,不干!”金角恼道:“谁叫你在猴子面前多嘴,弄得葫芦不能用了!——你不去,谁去!”
银角无奈,自去天界;金角怪率聪明儿一伙小妖,纵起狂风,追不多远,果见唐僧几众正在山路上躜行。金角摘下葫芦,却又叹口气。聪明儿献计道:
“大王只需如此这般,便可叫这几个和尚‘二进宫’!”金角闻言大喜,令群妖潜踪等候,自个儿变化了去赚众僧。
三藏师徒脱了魔窟,恐有追兵,急急如漏网之鱼,快步如飞往前赶!正行间,忽听半空中朗声叫:“唐三藏留步!”众僧抬头看,原是观音菩萨手持宝葫芦立在彩云里。唐僧几个倒头便拜。行者儿自愣着。他知观世音有三十三相现世,却不曾听说持葫芦的法相,正纳闷间,听“观音”道:“贫僧奉玉帝诏令,前来查验三藏一行,看有无畏恐苦厄、半途而废者。吾今唱名,尔等答应;即名列仙箓,证无上正果,可涉步云霞,飞升仙界!阿弥陀佛!”
唐僧几个听了,受宠若惊,再三叩拜。惟行者不喜不惊,却道:“师父,老孙听着别扭着来。何时闻观音听命于玉帝?既云‘仙箓’,何曰‘正果’?
未了还念阿弥陀!”三藏一厢磕头一厢道:“徒儿呀,佛道原本一家,何须泾渭分明!”八戒、沙僧皆道:“就是,就是!”行者闪火眼金睛细细打量“观音”,只见南无观世音,妙容实堪夸,玉颈饰璎珞,莲花生足下。渐入神目通,透过慈善面容,飘飘天衣,却看见金角大王藏在云影里。行者冷笑一声,道:“师父,师弟,莫拜了,这观音是个假的!”
云间金角大王吃了一惊,心思这猴头果然厉害!正盘算走也不走。却喜三藏几个不信猴子的!俱道:“南海到北溟,没听说过观音有假的!——休误了俺的好事!”还是磕头恳求“菩萨”呼名查验,好一步登天!金角怪心里道:“妙呀,妙呀!只要投香饵,便有愿者上钩!”遂高声唱叫:“唐三藏!”唐僧忙答应,嗖一声便不见了;沙憎急道:“师父,你也等等徒儿!”
求道:“菩萨,先叫弟子吧,好去天界侍候师父!”金角道:“难得你有这片孝心,便成全你!”一声唤,连声应,沙僧登时不见!
那怪又叫八戒,八戒本来迟钝,应答慢了点,叫行者死死捂上嘴,哼不出。呜呜噜噜,以示恼怒。那金角假惺惺道:“唐憎、沙僧已脐身天庭;尔等再不应答,贫僧便将汝名字勾了,永难入天箓!八戒挣开行者手道:“哥呀,天上掉馅饼,不吃是憨种!别拂了玉帝求贤心、观音殷勤意!”行者道:
“你这不透气的夯货,生生泥蛋子眼!何处见过拿葫芦的观音!就是成仙羽化,也该飞鸟似的,先离地表,再临树头,渐入云霄,那升仙者神采奕奕,据带飘飘,好不得意,好让世人艳羡!哪有转眼不见的!又非下地狱!”指假观音大喝道:“你这欺上诳下的妖魔,竟敢假冒观音菩萨,摄俺师父、师弟,先吃老孙一棒!”
掣出金箍棒,晃了晃,碗口般粗,纵身跳上云端,要打金角怪。那怪忿忿道:”你这猴子,其实赖皮,只说我家弄丢了你的宝几却还在你手中!”
现了原形,将宝葫芦别在腰里,挥宝刀迎战大圣。果然一场好战,有诗为证:
金猴共金妖,刀棒龙蛇走。
腾挪云雾间,施威夺胜筹!
两个大战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八戒看花了眼,忽听行者叫道:“呆子,先时当了开路先锋,眼下何不做个斗胜将军!”八戒大喜,提起钉耙,驾狂风迎上金角怪,劈头便刨!行者有心让八戒多操练操练,暂避一厢,只是指点:“八戒,来个泰山压顶!悟能,回个海底捞月..”
八戒起初还听行者调教,几个回合后,杀得性起,使蛮力将一张耙横扫竖刨。金角怪连连后退,责道:“猪和尚,这是什么招式?也忒无章法了!”
八戒气哼哼道:“对你这等山精野怪,老猪还要使甚招式章法!这叫无招之招、无法之法!”行者抚掌赞道:“好个‘无招无法’!老孙再助你个‘非招非法’!”把个铁棒变得十个人搂不过来,只手握处细,大喝一声:“金角看棒!”捅过去!
金角大王先被八戒耙得东倒西歪,突又见行者横空出世的大铁棒,吓得“娘哎”一声,化道金光逃之夭夭。
金角大王遁归洞府,众小妖远处觑得清,也一哄跑回家。聪明儿道:“大王,伤着没有?”金角心头兀自乱跳,口上却牛皮道:“休道是他两个,便是十个八个,也休想伤我一根毫毛!”取下葫芦交聪明儿一伙,令其把唐僧、沙僧倒出来捆上,自己遂回后堂喘息去了。猛听有人砸门。只以为是孙大圣前来讨战,慌得跑至前厅,聪明儿已打探回来,喜滋滋道:“大王,喜事来也!银角大王从天上运来个大宝物,骨突突放光呢!”金角怪松口气,迎出去一看,见银角正喜洋洋往里走,身后两个力士抬一大炉子。金角疑惑道:
“兄弟,搬炉子来干甚?莫非妖怪做不成了,要改行卖烤白薯!”
银角道:“老兄你瞅瞅这家什,还认得不?”金角盯那炉子看、盖雕太极,周饰八卦,鼎立三足,金碧辉煌。原是太清宫中一瑰宝,却不知何故壳上多了几块黄泥巴!遂道:“看着眼熟,急切间又认不得了!”银角道:“我的哥,这不是老君丹房里的九转八卦炼丹炉!师父怕被人认出真面目,亲往外壳上抹了几把泥。你都认不出了,想那猴子更分辨不清!”金角皱眉道:
“故人、旧炉。在再炼四十九比一开盖他老人家又蹦出来了,上回大闹天宫,这回大闹洞府。岂不是自我麻烦!趁着抬炉子的绳扣未解,家什都在,赶紧请力士再抬回去吧,另图良策!”
银角附耳道:“大哥休要烦恼!师父已将丹炉改过,猴子此番进去,必死无疑!——恐其难擒,又当时解下束腰的绦带交我!”金角听了,转喜道:
“这便好!——只不明白送汗巾子做甚?莫不是叫咱勒裤腰过紧日子?”银角道:“此非寻常绦带,实是一条缚仙索!看看仅几尺长,抛出去拿人,则随心所欲,见风即长!”见忘事精在一边看热闹,便把缚仙索甩出去,暗念“紧绳咒”,只见忘事精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浑身上下捆得像只粽子。银角又念“松绳咒”,那绳索又回至银角手中。忘事精傻不愣怔地爬起来,左右问谁绊了他?金角连称“妙,妙”,要讨缚仙索。银角却不想给,道:“哥,你不是有葫芦,这带儿便叫我玩几天吧!”金角咄一声道:“休提葫芦!只装了唐僧、沙和尚,装不了孙猴、猪八戒,眼下形同废物一般!”劈手抢过缚仙索。“还是哥先耍几天,待生擒了粥马温再给你不迟!”银角惧他,只好应承,恃了咒语。
金角怪将咒语温熟了,只等孙行者上门。左等不来,右候不至,不免焦躁,开了洞府大门,天上地下瞭望一番,不见人影!便令小妖打扫门前场地,撒一层黄沙,摆几盆山茶社鹃仙人掌;又令群妖列队,聪明儿便号令大众舞蹈欢呼:“恭迎,恭迎,孙猴圣僧!”如此操练几遍,除忘事精外,皆熟捻了。金角怪揪着耳朵将他扯出来,叱责道:“你这厮真是狗肉上不了桌子!
幸亏孙猴未到,不然岂不被他耻笑,说我教子无方!他又是个快嘴,还不风似的播向四海!叫天下人俱笑话咱!”踢回洞中,令他准备柴薪,好给丹炉生火。
二妖王见万事齐备,只欠贵宾,便合掌祈祷。俗话说“心诚则灵”,不一霎,行者、八戒果然露面了。其实这两位已来了半个时辰,云间望见妖怪洞前景象,心想这不是娶亲便是嫁女,不然何以铺张!未敢造次;等了半日,不见花轿宾客,自问道:“莫非是等俺俩?”忍不住降下云头。行者“呔”
一声:“尔等妖怪,老孙来也!”
不等二妖王示意,聪明儿便一挥手,众妖手足乱舞,同声高呼:“恭迎,恭迎,孙猴圣僧!”行者初愣继喜,笑得翻筋斗竖蜻蜓!八戒一厢拉长脸道:
“猴哥别忒高兴,小心乐极生悲!”行者闻言,止往笑喝道:“你等有眼无珠,看下见这厢还立着天蓬无帅!厚此薄彼,岂不令俺兄弟不和!”聪明儿何其精明!随口改呼“恭迎八戒圣僧!”八戒才回嗔作喜:“我的乖,这还差不多!”
欢腾毕,金角大王拱手道:“俗语说‘不打不相识’,打过才是好伙家!
又曰‘主贤客来勤’。孙大圣、猪天蓬不远万里,来到荒山,有失迎迓,反动刀兵,实大谬不道也!在此先给两位兄长赔个不是,请入洞府,共话友情,销刀剑铸犁烨,化干戈为玉帛,不知仁兄意下若何?”
行者笑道:“好个金角怪,亏你想得出!你使葫芦摄了俺师父师弟,现不知是死是活,却与老孙说甚‘化干戈为玉帛’!莫不是想在称兄道弟时,骗俺上当;把盏筛酒间,诱俺入毅!”金角忙道:“岂敢,岂敢!大圣、天蓬若不相信,小弟情愿把那该死的葫芦送给两位把玩!”行者道:“此话当真?”金角道:“真不真,当面分!”把宝葫芦自腰间取下,随手扔过来。
力气小了些,掉在地下滚了一滚,离两个还有几步远,却靠八戒近些。
八戒心思,若把葫芦抢到手,把这两个妖怪吸了,救出师父、沙僧,岂不立一大功!便哈腰上前捡葫芦,却叫行者喝住:“呆子,当心有诈!”人不往前,只使金箍棒去够那葫芦。金角、银角暗自赞道:“好个猴儿,果然刁滑!”不料棒圆葫芦滑,行者够了几够,葫芦竟向一旁滚去。行者道:“八戒,把耙子给俺!”八戒开了窍,道:“俺的耙子,给你做甚!”自个儿去耙那葫芦。果然一耙就钩了过来。行者想捡起葫芦辨个真伪,八戒欲抢过葫芦立个功劳,两人俱弓身,便碰厂脑瓜儿!行者头硬,没觉着;八戒却捂着头直唤“疼疼疼”!行者想给他揉揉,发散发散。八戒恼行者,去拨拉他的手。兄弟分神,金角怪窃喜,突地将缚仙索抛过来!行者听见风响,猛抬头见一条银蛇般索带扑面缠来!叫一声“中计也!”便欲闪开。要知行者能否逃脱此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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