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虎为媒茜儿动心 猴惊梦三藏遗憾



  虎猛人娇,唐三藏香闺艳遇,护着钮扣不丢。善解人意,俊茜儿温语悄言,真情温暖寒冰..可惜好景不长久,恼人孙猴惊美梦..
  且说唐僧师徒过了流沙河,马不停蹄,朝西天行去。转眼入冬,下了第一场小雪。雪后行道,路滑风寒。行者几个,毕竟出身不凡,倒还不惧;那唐僧在马上,冻得两脚发麻,嘴唇乌青,又不愿叫苦,只好忍着。眼见黄昏,见远处一片霜林,林下有人家,粉墙青瓦,炊烟袅袅,隐约有鸡鸣人声传来。
  唐僧苦中作乐,吟道:
  君子于役,
  不知其期,
  曷至哉?
  鸡栖于埘。
  日之夕,
  羊牛下来..
  沙僧赞道:“师父出口成章,好学问!”唐僧哆嗦着道:“此、此乃吾少时所习《诗经》也,岂敢掠美!”沙僧道:“虽如此,少时诗文至今不忘,也算得上博闻强记!”唐僧抽一下鼻涕,道:“休说这琅琅上口的诗赋,便是诘屈鳌牙的经文,吾——也可过目成诵!”沙僧惊得眼珠儿像鹅卵:“师父,你莫说了,弟子这就觉得无地自容了!”唐僧在马上冷,索性跳下马,溜达着,道:“悟净何必妄自菲薄,你心诚志笃,颇有慧根,日后心有大造化!诚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沙僧道:“多谢师父厚爱,然弟子愚钝,能步师父后尘足也!——那还要靠师父多多点拨!”
  八戒一旁道:“老猪饿得前心贴后心,嗓子眼往外伸手,你们还有劲在那儿贫嘴呱啦舌地说甚诗文、造化的!能当饭吃!”唐僧叹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言未讫,差点滑倒。行者手疾眼快,一把搀住,道:“师父,朽木、檀木,日后自有分晓!”
  说话间已到了那户人家外。行者上前,叩响门环。须臾,门吱呀开启,现出一个梳双鬟的俊俏婢女,瞧见行者,吓了一跳:“你是何人,打门做甚?”
  就要闭扉。三藏忙上前施礼道:“女菩萨,贫僧是东土大唐御差来的取经人唐三藏。因天色已晚,特造贵府借宿,明晨赶路。”又道:“这几位是我的顽徒,人虽丑些,心俱善良。若有冲撞处,请勿见怪!”八戒一厢帮腔:“请勿见怪!请勿见怪!”抬脸冲女孩儿笑。那婢女心有余悸,喊道:“夫人!
  来了几个丑和尚,想住咱家!”众徒笑:“师父跟咱沾大光了!”
  旋即见一个满头珠翠、衣裙亮丽的妇人转出来,不过四十来岁,体态丰盈,风韵犹存。唐僧又上前礼拜答话。妇人笑道:“秋菊胡说了,唐长老是我见过最端庄的人了!”秋菊朝唐僧瞟了一眼,掩口笑道:“我是说那几位哩!”妇人道:“师父好看,就行了,俗话说‘一俊遮百丑’哩!”让众僧进门。
  唐僧师徒入门往里走,见楼阁参差,游廊迂回,好大一座府邸。入一道月亮门,猛见假山前,两个女孩子正逗老虎玩!女孩儿个个生得天仙似的,那虎却利齿闪亮,颀大威猛。一只竖蹄与 人相扑;一只地下翻筋斗打滚儿。
  三藏不禁失色。女孩子只顾格格笑儿。妇人道:“唐长老勿怪,那是我的两个讨债鬼儿,穿桃红絮襦的是老大茜儿,着石榴红衣的是老小宛儿。自小受他老子熏陶,不爱针凿女工,只爱耍枪弄棒、嬉戏玩耍。”便引入客厅。分宾主落座,秋菊献上香茗时果,那室中铜火盆里,炭火通红。三藏兀自筛糠,吃不得茶,食不得果。妇人诧异道:“唐长老为何这般?”唐僧惭愧道:“贫僧自幼胆小,适间见令爱耍虎为乐,吃惊不小,一时心有余悸,还望夫人鉴谅!”
  妇人即下座施礼道:“却怪老媪了!也是宠坏了,一时忘了叫她们回避。”
  八戒嚷道:“夫人,我等为何不惧?只怪师父胆怯!”行者道:“却是一路冻的,所以抖栗。”妇人才瞧见唐僧嘴乌颊红,道:“可怜见的!”即吩咐厨下办斋,与长老驱寒压惊。又令再取一个大火盆来。不大工夫,便上了一桌素斋、一缸米酒。家人又搬来一只火盆。室内顿时暖融融如春天一般。妇人把酒,好歹劝三藏吃了一小杯,身子才回过暖来,脚阵阵发痒。那行者、八戒开怀畅饮。沙僧见师父不喝,也只吃了一献。只是频频动箸,给师父布菜。
  三藏此时安稳了,便抬眼打量客厅,见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一幅中堂《山水》,对联为“林壑敛瞑色,云霞收夕霜”;一幅《汉宫秋》,遭贬的丽人,伴着梧桐操琴;另一幅为《暮春图》:落红点点,烟柳隐隐。
  三藏赞了一回丹青书法。妇人道:“此乃是先夫遗物,契友送他的。”
  三藏道:“依贫僧之见,故主人曾显赫一时,不知何故下野。晚年怡情于山水,却又壮怀激烈。”妇人闻言,惊诧道:“唐长老,莫非你能掐会算?怎知我家夫君故事?”唐僧道:“贫僧是肉胎凡体,不善卜算,只凭那书画揣摩而已!”
  妇人盯了三藏一眼,道:“莫非是心有灵犀..”遂道出旧 事,原来这家主公原是高斯国的大将军。因犯颜直谏,得罪群小,遭人陷害,失宠于圣上,五十岁便告老还乡。自此郁郁不乐,不过年余,便亡故了。妇人言至此,不禁黯然。三藏陪着叹息一回。妇人又道:“夫君仙逝后,家中尚有祖上所置山场田庄,家产还算殷实。那远近的泼皮无赖,欺我寡妇弱女,上门滋事,要讨便宜。幸两个女孩子会些功夫,又养了两个虎,看家护院,方保平安无事!”三藏赞叹:“原来如此!女子驯虎,可谓中帼豪杰!”
  八戒一厢混说:“只怕自个儿也成母老虎了,一时难寻‘打虎英雄’!”
  叫悟空桌下蹬了一脚,将机子蹬歪。八戒不提防,跌个仰面朝天。沙僧忙扶他起来。行者体恤道:“三弟,你怎的这般不当心!”八戒有苦难言,只好哼哼唧唧:“虎没打了,自己先成了‘坐地虎’了!”
  正说时,忽听门外环珮叮当,笑语泠泠,嚷着“卷帘!卷帘!”那秋菊忙去打帘子,便见“驯虎英雄”闯了进来,不顾一室客人。朝妇人撒娇道:
  “娘,娘,今儿你怎么高兴吃起酒来了!”妇人道:“休没大没小的!来,先见过唐长老!”三藏欠身致礼。两女子憋住笑,双手合拜,道个“万福”。
  妇人又让女儿拜过行者三众。八戒见两姐妹,英气勃勃,且俊美异常,喜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那姐妹却倚在妇人身边,明眸如星,只盯着唐三藏看。
  三藏置身暖室香宴中,又有佳人垂青,一时恍惚,觉得那寒天冻地,遥遥如在梦中。忽觉有人暗中揪他衣衫,才蓦地从梦中惊醒,知是在苦旅征程。
  妇人看在眼里,起身道:“诸位长老慢慢用斋,我等先告辞了!”笑嘻嘻看了唐僧一看,一手一个,扯两姐妹便走。两女子一厢走,一厢回首,仍瞅三藏。三藏忙低下头。
  三女人走后,众徒弟轰地将三藏围上,乱哄哄道:“师父,两姐妹看中你也!八戒道:“师父这回要做打虎英雄了!”三藏面红 耳赤,“莫胡说, 莫胡说!”正闹腾着,忽见秋菊笑盈盈走来,道:“唐长老,夫人请你叙话。”
  唐僧起身,惶怵道:“敢问姑娘,夫人唤我何事?”秋菊掩口笑道:“主人的事,奴婢怎知晓!——八成是好事!”八戒、行者笑道:“听见了么,是好事!夫人要招你做养老女婿了!”三藏道:“莫混说!”沙僧关切道:“师父,你可别中了那老婆子的美人计,取经事大!”三藏道:“这话说到我心窝里了。你们放心,为师去去便来!”
  且说三藏随秋菊出了门,往内庭走。这庭院委实够大的,庑廊相通,檐槛毗连,有十几座天井。三藏跟着秋菊,也不知走了多少雨道,进了多少门坎,方入一间静室,见彩壁画屏,银烛明灿。妇人正在等候,笑嘻嘻道:“唐长老,老妇还伯你不来呢!”三藏行礼道:“施主召唤,敢不从命!”分宾主坐了,妇人道:“可知老媪唤你何事?”三藏垂头道:“贫僧不知。”妇人道:“适间席中,法师已见过舍女,但愿未污尊目!”三藏道:“夫人哪里话!古往今来,多闻美人拈花,鲜见佳丽驯虎。今见令爱、英气勃勃!令人耳日一新!贫僧私心钦佩之至!”妇人笑道:“小女也很钦佩圣僧呢!夸你有高行大志..”三藏道:“不敢当,不敢当!”妇人问:“长老何时出家,在俗时可曾婚娶过?”三藏道:“十二岁皈依法门,不曾婚娶。”妇人道:“可惜恁个标致人物!”三藏闻言,脸热心跳,如坐针毡,道:“夫人唤贫僧,究竟有何见谕?”妇人道:“老妇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家两个丫头,俱看中法师。老妇也有意招你为婿。两个女儿任你挑.不知长老何意?”
  三藏听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妇人咄咄逼人道:“有甚使不得,看你行路僧——衣衫蒙尘芒鞋破,食不果腹形容削。可怜人儿!取那经文,图个甚?也不过是积德行善,有个好下场罢了!在我家、叫你衣绫罗、食甘馐、居华屋、乘车马!不强似那瓦钵云笠走天下!”
  三藏闻言,道:“老夫人,你说得何尝不是!那两姐妹个个花朵似的,娶哪个都是贫僧前世积的福!只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妇人悟道:“莫不是怕你那几个徒弟无处安置?莫愁,莫愁!我家除了秋菊,还有冬梅、春兰几个婢女,俱有些颜色。个个与他配了双,就留在府中候用,岂不皆大欢喜!”唐僧道:“夫人想得委实周到!然此事非同一般,容贫僧回去与小徒们商议商议。”妇人不悦道:“商议个甚!你是师父;没听说,老子做事要儿辈允准的!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三藏道:“夫人说的是!贫僧一路行来,吃了无数苦头,尤其这寒天冻地,真不想再走了。承蒙夫人错爱,颔首之劳,便可入那温柔富贵之乡。呆子才会拒绝!”妇人闻言,欢喜道:“如此说来,你答应了!”三藏道:“只可惜贫僧赍了圣命、领了佛旨..”妇人怒冲冲道,“那便是不应了?”唐僧见妇人动怒,惊慌道:“倒也不是。且容回去商议!”妇人脸色转缓。“先吃杯茶,再走不迟!”朝秋菊使个眼色。秋菊点点头,即刻退下。
  唐僧吃了茶,妇人才放他“回去商议”。一个丫鬟冷着脸引三藏出了两道门,朝前一指道:“自个儿回去吧!”三藏见天色已黑,四处是门,道:
  “姑娘,好歹领我路,其实认不得了!”“姑娘”秋风扫脸道:“你这和尚好歹不知,还要我伺候你!——鼻子底下是嘴,自个儿问去吧!”转身回妇人房间。
  唐僧无奈,只好忆着来时路径,往回摸。走了几个天井,便分不出东西南北了。走走看看,左行右转,深一脚,浅一脚,跌了几个筋斗;好容易听见人声,循声过去,见一扇门里有灯光,以为找见行者他们了。撞开门,便道:“你们倒自在!也不寻寻为师!..”却见一只大虎,踞在灯檠下,两眼炯炯,电火一般,三藏胆战心惊,正要倒回去,那虎却认出是生人,一声咆哮,扑了上来!那唐长老惊叫一声,倒在地下,魂飞魄散!
  正在危急问,内门吱呀一声,闪出一个女子,见那虎正俯首舔唐三藏,喝住那兽,上前将三藏抱起,卧在床上。她也不唤使女,自取了匜盘,倒些冷水,给唐僧敷面。须臾,三藏醒来、见置身香闺里,身畔守着如花似玉的佳人,正是茜儿;已卸了晚妆,穿一身绣袍,袒着凝脂般酥胸,含情脉脉,冲他笑。三藏道:“这是梦,还是醒?”茜儿道:“梦即是醒,醒即是梦。”
  三藏轻叹:“吾只怕‘风骤花堕梦不长’!”茜儿道:“倘占了花期,‘落红片片亦留芳’。”三藏已清醒;坐起道:“贫僧不敢‘无中生有’。”茜儿垂香鬓,厮摩着三藏面颊道:“我偏叫你‘得意忘形’!”三藏口讷。茜儿乘机倒在三藏怀里,纤手柔曼,游鱼似的,撩拨得唐和尚骨软体麻。幸本神尚在,死命敛着衣衽不松手。
  茜儿嗔道:“哥哥只护着那钮扣子做甚?”唐僧不作声。茜儿又道:“哥哥莫非嫌奴家丑陋,一星儿心不动?”三藏老实道:“谁说的!贫僧能博小姐青睐,实乃三生有幸..”茜儿喜悦道:“你却直说,喜不喜欢我?”唐僧道:“又喜又怕。”茜儿一怔:“怕我?我又不是老虎!”唐僧哼唧道:
  “你却养只大老虎哩!”茜儿搂着长老乐不可支:“怕它做甚,不过是只大猫!等你成了我家主人,便晓得了,其实好耍!”三藏央求道:“姐姐抱忒紧了,透不过气来也!可能松些?”茜儿撒娇,“偏不松你,叫你护!嫌闷便解衣裳呀!”唐僧道:“贫僧不敢!”茜儿笑道:“小女子却敢!”便胳肢唐僧。唐僧痒得不行,遂松了手,叫茜儿趁机把他大襟扣儿解了!把头贴到唐僧胸上,痴情道:“第一眼瞧见哥哥,奴家便仿佛在何处见过似的..
  想啊想,原来是在梦中..”
  三藏不曾想驯虎女子也有这似水柔情,不禁感动,眼眶盈泪道:“姐姐何必为我这苦行僧动情?只怕是..多情反被无情恼!”茜儿捂他的嘴道:
  “休说了,其实我知哥哥不能留在我家。
  出家之人多不恋富贵,不贪安逸..我只是不想与哥哥失之交臂。倘能使哥哥垂爱,哪怕只有一宵恩爱,奴家一生足也!”唐僧闻言,止不住热泪满面,“贫僧何德何才,让姐姐如此刻骨铭心来爱?”茜儿只道:“奴家愿意!..”与他拭泪,逗他笑:“你再哭,我便唤大老虎进来咬你!”三藏道:“便唤吧,情愿叫你的老虎吃了!”茜儿娇嗔道:“想得美,我还舍不得呢!”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儿。
  却道行者几个,在客厅吃着酒等候师父。左等不来,右等不至。八戒道:
  “也老大工夫了,莫不是一拍即合,已吃罢合卺酒,入洞房了?”行者道:
  “胡说,师父做东床,喜酒总要让为徒的吃一盅。哪有偷偷摸摸便干事的!”
  沙僧道:“二哥嘴上也积点德。师父岂是见异思迁之人!”八戒摇头道:“难说!人皆言‘和尚是色中饿鬼’——休看师父外表正经,难保心里不想那事!”
  起身道:“猴哥,俺去找找师父!好歹不能叫‘老虎’咬了师父!”行者也不无担忧,遂道:“去看看也好——快去快回!”八戒丢下酒盏,道一句“猴哥,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俺老猪!”乐颠颠出门去了。
  八戒出了门,东张西望,胡乱走了一气,也转向了。无奈何,只好放开喉咙喊:“师父,你在何处?”四下黑沉沉的,也无人应。只听见树上几声猫头鹰叫,八戒心里发毛,撒腿咚咚便跑。跑进一个天井,迎头撞上只毛烘烘的巨物,细一觑,老天,竟是一只大老虎!转身欲逃,叫那虎咬住后襟,拖入二门,一脚踏在脊背上。呜呜几声,便有一婢女挑灯出来,照了照道:
  “小姐,是个和尚!”
  八戒一听小姐在此,臊得不行!心想堂堂天蓬元帅,今日却叫一只大猫镇在脚下,成何体统!猛然想起自己还会三十六般变化,本想变成师父模样,好哄小姐上当,又怕变人变不像;无奈何,念真言幻成一只蝙蝠,呼地撞进闺房,乱扑扇一气,弄得灯歪镜斜。小姐是宛儿,气得要命,大骂:“败兴鸟儿,无怪今日好事不成!”八戒一听,便现原身道:“小姐,说甚好事不成!老猪在此,便是来与你配对成好事的!”
  宛儿吓了一跳,认出是八戒,道:“猪长老——你倒会装神弄鬼!”八戒嘻嘻笑道:“小姐,俺师父何在?”宛儿道:“休提你师父,提起来气死人儿!”八戒道:“莫非他不识抬举?”宛儿道:“真是‘知父莫如子’!”
  八戒道:“既如此,为何不见他回去?”宛儿道:“这个却不知晓。”
  正说间,一个婢女进来,对宛儿耳边窃窃说了几句。只听宛儿骂了声:
  “这个骚狐子!”妒火中烧,抛下八戒,要往外去。八戒已猜个八九不离十,一把扯住,道:“小姐何往,莫非是寻姐姐闹一场?”宛儿道:“不干你事!”
  八戒道:“姐妹俩争一个汉子,也不怕人家笑话?那唐长老有甚好的?——
  除面皮白些,一无是处!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说话女声女气。俺老猪虽人黑脸丑些,却有大丈夫气概!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更有三十六般变化!
  适间那小蝙蝠便是俺变的!”
  宛儿听了,不无佩服,问:“猪长老,你还会变些甚,也叫奴家长长见识!”八戒道:“任你出题目!”宛儿道:“便变个大马猴吧!”八戒道:
  “换个吧!”宛儿道:“原是牛皮哄哄啊!”八戒道:“谁牛皮,只是觉得丑,怕惊了小姐!”便摇身变了一只马猴,蹦蹦跳跳玩耍儿。宛儿乐得拍手笑,又道:“变盆石榴花。”那八戒卖弄精神,又变成一盆红艳艳的石榴花。
  宛儿睹此,便起了爱慕之心,道:“猪长老,你可愿留在我家不走?”八戒道:“愿意,愿意,打死也愿意!”那宛儿便拂退左右,道:“知你师父此刻在做甚?”八戒色迷迷道:“做甚?”一把将宛儿搂住,给个嘴儿,道:
  “做这个呗!”宛儿便使小拳头打他:“你坏,你坏!”
  却道行者、沙僧两个,等了一阵,也不见八戒回返。行者叫 道:“这事有些蹊跷!沙老弟,咱们分头去找!两人出了屋;见无数的门廊。沙僧发愁道:“找着天也亮了!”行者道:“休焦躁!”遂念动真言,拘出当坊土地。
  那老儿披着皮袄,一路小跑而来,哆哩哆嗦道:“好大圣哩,小老儿才睡下,刚暖热被窝儿,你便念那催命咒儿..”
  行者喝道:“快闭了鸟嘴答话!俺师父、师弟现在何处?”土地道:“大圣息怒,小老儿其实胆小——你那师父,现在茜儿房中;天蓬元帅,却在宛儿床上。”沙僧听了,怒不可遏,挥杖要打土地:“若说八戒,贫僧倒信,你诼诋师父,该当何罪!”叫行者拦住,道:“此非争论之时,先救了师父再说!”招呼两个起在空中,叫土地指点了,便叫沙僧去寻八戒,道:“只可劝阻,不可伤人!”沙僧满口答应去了。
  行者即落入茜儿房上,使个夜叉探海,倒挂檐上,舔破窗纸,往里一看,茜儿只着亵衣,倒在师父怀里撒娇弄痴。师父袖衣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了钮扣,袒出白生生的胸脯,面红气粗,眼看便要抵御不住。行者心说,“老天,驯虎小姐真成了老虎了!”憋着笑,转到门首,往里一瞥,见一只大虎踞在绣帘外;瞅见他,龇牙咧嘴,呜呜作声。
  行者缩回头,略一思忖,念动真言,变成一只熊罴,摇摇晃晃进门。正所谓“一物降一物”,那虎见了罴,吓得浑身抖栗,低声凄叫,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弹。室内茜儿忽听到帘外老虎悲鸣,不觉一惊,松开三藏,悚然跳下床,才要出去看看,那门帘一把被甚物揪了下来!便见一个人熊,铁塔一般,走了进来。先把唐僧吓晕了;茜儿尖叫一声——毕竟胆大,急趋床头取宝剑,谁知慌乱中碰翻了灯,室内一片黑暗。那行者趁机复本相,抱起师父一走了之。茜儿急声唤婢女取火来,再点起灯烛,三藏不见了,那黑兽也不见踪影。忙穿上衣裳,执了剑四下寻觅。
  行者救出师父,不敢再回客厅,蹿墙越脊,出了宅院,将师父藏在一棵古槐的树洞里。再回头去寻八戒悟净,却见两个在空中叮叮当当交战。行者喝道:“师父几乎当了‘家长’,你两个还有心内讧哩!”
  八戒哈着腰,气哼哼道:“沙悟净这厮忒毒——使杖杆把老猪命根子打肿也!”沙僧道:“你却说做何事来?——打得轻!”八戒争辩道:“师父做得,老猪为何做不得!”行者见天色将曙,道:“争,争,甚时候了,还不快去讨行李、马匹!”八戒说他走道不便。行者便叫沙僧去。沙僧吞吞吐吐道:“适间坏了宛儿小姐的好事,若撞上,休说行李、马匹,不砍我一剑才怪。”行者跺脚道:“罢,还是老孙去吧!——师父在前面树洞里,快去看顾!”
  行者纵身跳在空中,见一府上下俱打着灯宠寻“女婿”。行者便弄一阵旋风,吹得那灯灭人歪,俱躲进屋子,不敢出门。孙猴趁机跳下去,寻着行李,驮在马背上,大开庭门,牵马走了出来。
  时天已昽明,行者来至古槐树下。唐僧已醒,见了行者,一脸愧色。行者道:“师父,适间徒儿吓着你没有?”三藏只摆手不言语。行者又道:“俺适才弄狂风唬人。目今那一家子尚未敢出门——师父,咱们走也不走?”三藏怔了片刻,吐出一个字:“走。”
  沙僧便搀师父上马,师徒上路。八戒死活不挑担子,沙僧只好替他。八戒腰弓得大虾似的,拖着耙,磨磨蹭蹭走在后边。三藏跳下马,让与八戒骑。
  八戒谦让一回,还是上了白马。四众投西而去。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