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钱钟书双关论的修辞史研究方法论意义

作者:王 哲 胡 胜




  双关是汉语史上一种极为常见的修辞现象,治修辞史不能不对此加以充分的注意。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中对此也多有论述,我们曾经制作了《<管锥编>数据库》,据此搜索,《管锥编》先后论及“双关”凡41处,分别位于:
  论易之三名(4页)、关雎(一)(58页)、淇澳(91页)、木瓜(94页)、泽陂(126、127页)、樗里子甘茂列传(316页)、《老子》一章(409页)、《老子》七二章(459、460页)、离骚(596、597页)、太平广记卷三九(661页)、太平广记卷二六七(754页)、全上古三代文卷二(855、856页)、全汉文卷五二(957、958页)、全后汉文卷九三(1046页)、全晋文卷一二〇(1236页)、全宋文卷四四(1311页)、全宋文卷四七(1316页)、全后周文卷八(1520页)、补注126、补注127、补注459、补注460、补注1061、补注1520
  会通而观,不惟庶几相当一部“双关研究”更有特别的修辞史研究上的方法论意义。
  
  一
  
  任何历史的研究都不应该仅仅是对一个历史材料的孤立分析,钱钟书《管锥编》未以“历史研究”标目,却极其鲜明地体现出一种“沿波讨源”的历史意识。如在论《诗经》“泽陂”的“有蒲与蕑”时便指出:
  《笺》:“‘旃’当作‘莲’,芙蕖实也,以喻女之言信”;《正义》:“莲是荷实,故喻女言信实”。按苟如郑、孔之解。则六朝《子夜歌》之“莲子何能实”、《杨叛儿》之“眠卧抱莲子”等,肇端于是矣。古乐府中“黄蘖”、“石阙”、“牛迹”之类,以至《游仙窟》中五嫂、十娘“向菜子上作机警”、《云溪友议》卷下《温、装黜》中歌曲,莫非莲“实”示信“实”之类,音义双关也。冯犹龙所辑《山歌》中,触处皆此例。洪迈《容斋三笔》卷一六考论乐府诗“引喻”,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四考论“双关两意诗”,翟灏《通俗编》卷三八考论“风人体”借喻,均未溯《三百篇》。(126页)
  这里,不仅揭示了所谓“风人体”与“双关”的关系,而且还指出了“风人体”中一种常见意象的历史渊源。
  这一“沿波讨源”,既意味着需要“上溯”,同时也需要能够“下探”。如:
  《周礼·秋官司寇》:“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面三槐”;郑注:“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欲与之谋”;孙诒让《周礼正义》卷六八:“‘槐’、怀’声类相近。……《初学记·政理》部引《元命包》云:‘槐之言归也,情见归实。’”亦古经籍中“风人体”双关之例。自《札记》以还,“枣”、“早”双关之例最多。周密《癸辛杂识》记南宋太学除夕,各斋祀神,“用枣子、荔枝、蓼花三果。盖取‘早离了’之谶。”刘宗周《刘子全书·文编》卷五《光禄寺少卿周宁宇先生行状》:“有巡方使者,驻元氏候代。日久,先生以邑小,供应不堪,一日,馈进四果,曰:枣,黎、圆、柿。巡方得之,悟曰:‘岂欲我早离元氏耶?’”。施闰章《愚山诗集》卷二《枣枣曲》自序,谓海阳有“香枣”。盖取二枣刓剥叠成,中屑茴香,以蛮溃之,询其始,则商人妇所为寄其夫者,“义取‘早早回乡’云”。汪穰卿《庄谐选录》卷八记丁晏在淮安,闻太平军入扬州,欲以“枣子,粟糕、灯笼、鸡子”犒师,谐“早立登基”。均“风人体”也。海阳妇以枣与茴香谐音,望夫“早回”。《全唐诗》栽张揆妻侯氏《绣龟形诗》:“绣作龟形献天子,愿教征客早还乡”,则以“龟”谐音,望夫之“归”,亦唐人不讳龟之证;后世以此“机警”施诸夫妇,便成暴谑矣。又按《坚觚二集》卷一记无锡旧俗,“凡大试,亲友则赠笔及定胜糕、米粽各一盒,祝曰:‘笔定糕粽”’,谐“必定高中”也。可与《儿女英雄传》所记“送场”物参观。(补注126)
  
  二
  
  在“沿波讨源”的同时,钱钟书还特别喜欢“连类而及”,也就是在讨论一种现象时,将分布不同但本质同类的现象“捉置一处”,直接显示它们之间的联系与区别。
  如论“尚有字虽异而音则同之双关,亦可入正经诗篇中助姿致。”钱钟书拈示:
  如元好问《遣山诗集》卷十二《出都》:“春闺斜月晓闻莺,信马都门半醉醒。官柳青青莫回首,短长亭是断肠亭。”;李元度《天岳山房文集》卷一七《游京焦北固山记》记杨继盛椒山祠堂壁刻继盛手书诗句:“杨子江行人扬子,椒山今日游焦山”;邓汉仪《诗观》初集卷二黄云《赠白璧双》诗后附自作《听白三琵琶》第三首:“白狼山下白三郎,酒后偏能说战场;飒飒悲风飘瓦砾,人间何处不昆阳。”
  《新五代史·东汉世家》记刘曼为“黄骝治厩,饰以金银,食以三品料,号‘自在将军”’;实有其事。则袁文之封鸡、驴为匕公,赍豕、蛇以锡命,虽戏语乎,亦何妨视嘻笑为怒骂也,鸡封“会稽公”:驴加“大鸿胪”衔,以庐江、庐陵、珠庐、桐庐封为“中庐公”;均谐声双关。后世小说则进而径使物妖谐声得娃,猿、“袁”氏,狐、“胡”氏,猪、“朱”氏。鼍、“元”氏,驴、“卢”氏;故如《太平广记》卷四九〇《东阳夜怪录》之卢倚马即驴山公之族,《封神演义》第九二回之朱子真即原“号曰豕氏”者,九一回之常昊则犹存常山郡望耳。《太平广记》卷四七七《张景》(出《宣室志》)记少年素衣肥泽。自称“齐人曹氏子”,乃脐螬之魅,尤雅令也。
  这一“连类而及”,不仅仅意味着一种同类的现象“捉置一处”,更意味着跨越知识的界障,将分布在不同语言领域中但本质相关的同类现象“捉置一处”。如双关历来被认为主要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常用手法,钱钟书则不但注意到文学中的双关,而且指出:在佛教经典以及禅宗里,双关更是多见:
  《大智度论》卷五三《释无生三观品》第二六:“‘远离’者是‘空’之别名。……故‘阿罗蜜’、秦言‘远离’,‘波罗蜜’、秦言‘度彼岸’。此二音相近, 义相会,故以‘阿罗蜜’释‘波罗蜜’。”亦释典中用双关语说理也。吾国禅宗机锋拈弄、尤以双关语为提撕惯技,如《五灯会元》卷四赵州从捻章次:“问:‘如何是道’师曰:‘墙外底。’曰:‘不问这个。’师曰:‘你问那个’曰:‘大道。’师曰:‘大道通长安’;卷七德山宣鉴章次:“治《金刚经》……路上见一贫婆子卖饼,因息肩买饼点心”,婆曰:“我有一问,你若答得,施与点心。……‘《金刚经》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审上坐点那个心’杨景贤《西游记》第二一折孙行者与卖饼贫婆打禅,来历出此。”
  当然,同为双关,文学与禅学,其基本的目的却是往往相当不同,后者更注重的往往是用看似不相关的话来启发人,换一种方法思考问题。以此达到顿悟的境界。
  
  三
  
  钱钟书的研究,不仅跨越语体分布,同时还时时显示出一种文化上的“互文见义”。也就是不同语言文化体系的互文见义:
  “系”连、“援”助双关为捆缚之“系”、钧吊之“援”,真邹诞解“滑稽”所谓“能乱同异”者(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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