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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没事,只开一会儿。”梅长苏侧耳听了听,“外院谁在吵?”

  “吉伯和吉婶啦,”黎纲忍不住笑,“吉婶又把吉伯的酒葫芦藏起来了,吉伯偷偷找没找着,结果还被吉婶骂,说她藏了这么些年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被他找到……”

  梅长苏的手一软,刚刚从飞流手里接过的一杯茶跌到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宗主,您怎么了?”黎纲大惊失色,“飞流你快扶着,我去找晏大夫……”

  “不用……”梅长苏抬起一只手止住他,躺回到软枕之上,仰着头一条条细想,额前很快就渗出了一层虚汗。

  同样的道理啊,私炮坊又不是今年才开始走私火药的,怎么以前没有察觉,偏偏今年就这样轻易地让青舵和脚行帮的人察出异样?难道是因为楼之敬倒台,有些管束松懈了下来不成?

  不,不是这样……私炮坊走私火药已久,一定有自己独立的渠道,不会通过青舵或脚行帮这样常规的混运方式,倒是夹带在官船中还更妥当……户部每年都有大量的物资调动,使用官船,神不知鬼不觉,又在自己掌控之下,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另外冒险走民船民运,所以……

  通过青舵和脚行帮运送火药的人,和户部的私炮坊一定不是同一家的!

  假如……那个人原本就知道户部私炮坊的秘密,他自然可以善加利用。私运火药入京的事不被人察觉也就罢了,一旦被人察觉,他就可以巧妙地将线索引向私炮坊,从而混淆视听。由于私炮坊确实有走私火药入京,一般人查到这里,都会以为已经查到了真相,不会想到居然还有另一批不同目的、不同去向的火药,悄悄地留在了京城……

  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有什么目的?火药的用处,如果不是用来制作炮竹,那就是想要炸毁什么。费了如许手脚,连户部都被他借力打力地拖起来做挡箭牌施放烟雾,他一定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如若不是江湖恩怨,那么必与朝事有关,是想杀人,还是想破坏什么?京城里最近有什么重大的场合,会成为此人的攻击目标?

  想到这里,有四个字闪电般地掠过了梅长苏的脑海。

  年尾祭礼……大梁朝廷每年最重要的一个祭典……

  梅长苏的脸色此时已苍白如雪,但一双眼眸却变得更亮、更清,带着一种灼灼的热度。

  他想起了曾听过的一句话。当时听在耳中,已有些心中一动的感觉,只是没有注意,也没有留心,可此时突然想起,却仿佛是一把开启谜门的钥匙。

  茫茫迷雾间,梅长苏跳过所有假象,一下子捉住了最深处的那抹寒光。

  晏大夫赶过来的时候,梅长苏已经服过了寒医荀珍特制的丸药,穿戴得整整齐齐站在屋子中间,等着飞流给小手炉换炭。见到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脸,这位宗主大人抱歉地笑道:“晏大夫,我必须亲自出去一趟,你放心,我穿得很暖。飞流和黎纲都会跟着我,外面的风雪也已经停了,应该已无大碍……”

  “有没有大碍我说了才算!”晏大夫守在门边,大有一夫当关之势,“你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别以为荀小子的护心丸是灵丹仙药,那东西救急不救命。你虽然只是风寒之症,但身子底跟普通人就不一样,不好好养着,东跑西跑干什么?要是横着回来,不明摆着拆我招牌吗?”

  “晏大夫,你今天放我出去,我保证好好地回来,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梅长苏一面温言赔笑,一面向飞流做了个手势,“飞流,开门。”

  “喂……”晏大夫气急败坏,满口白须直喷,但毕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很快就被飞流像扛人偶一样扛到了一边。梅长苏趁机从屋内逃了出来,快速钻进黎纲早已备好停在阶前的暖轿中,低声吩咐了轿夫一句话,便匆匆起轿,将老大夫的咆哮声甩在了后面。

  也许是有药力的作用,也许是暖轿中还算舒适,梅长苏觉得现在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脑子很清楚,手足也不似昨天那般无力,对于将要面对的状况,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轿子的速度很快,但毕竟是步行,要到达目的地还需要一些时间。梅长苏闭上眼睛,一面养神,一面再一次梳理自己的思绪。

  如果只是为了阻止,事情并不难办,如何能镇住底下的暗流又不击碎表面平静的冰层,才是最耗费精力的地方。

  大约两刻钟后,轿子停在了一处雍容素雅的府第门前。黎纲叩开大门把名帖递进去不久,主人便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苏兄,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快,快请进来。”

  梅长苏由飞流扶着从轿中走出,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年轻人,“这么冷的天,怎么如此短打扮?”

  “我们在练马球呢,打得热了,大衣服全穿不住,一身臭汗,苏兄不要见笑哦。”言豫津笑着陪同梅长苏向里走,进了二门,便是一片宽阔的平场,还有几个年轻人正纵马在练习击球。“苏兄,你怎么会突然过来?”萧景睿满面惊讶之色地跑过来,问的话跟言豫津所说的一模一样。

  “闲来无事,想出门走走。”梅长苏看着面前两个焦不离孟的好朋友,微微一笑,“到了京城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到豫津府上来拜会过,实在失礼。豫津,令尊在吗?”

  “还没回来。”言豫津耸耸肩,语调轻松地道,“我爹现在的心思都被那些道士给缠住了,早出晚归的,不过我想应该快回来了。”

  “你们去玩吧,不用招呼我了。我就在旁边看看,也算开开眼界啊。”

  “苏兄说什么笑话呢,不如一起玩吧。”言豫津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说的这才是笑话呢,看我的样子,上场是我打球还是球打我啊?”梅长苏笑着摇头。

  “那让飞流来玩,飞流一定喜欢!”言豫津想到这个主意,眼睛顿时亮了,“来吧小飞流,喜欢什么颜色的马,告诉言哥哥。”

  “红色!”

  言豫津兴冲冲地跑去帮飞流挑马,找马具,忙成一团。萧景睿却留在梅长苏身边,关切地问道:“苏兄身体好些了吗?那边有坐椅,还是过去坐着吧。”

  梅长苏一面点头,一面笑着问他:“谢弼呢?没一起来吗?”

  “二弟不喜欢玩这个,而且府里过年的一应事务都是他打理,这几天正是最忙的时候。”

  梅长苏见萧景睿边说边穿好了皮毛外衣,忙道:“你不用陪我,跟他们一起继续练吧。”

  “练得也差不多了。”萧景睿将视线转向场内,“我想在一边看飞流打球,一定很有趣。”

  “你不要小看我们飞流,”梅长苏坐了下来,也面向场内朝他的小护卫摇了摇手,“他骑术很好的,一旦记住了规矩,你们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两人谈话期间,飞流已经跨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言豫津在旁边手把手教他怎么挥杆,少年试了几下,力度总是把握不好,不是一下子把草皮铲飞一块,就是碰不到球。其他的人都停止了玩球,围过来好奇地看,看得飞流十分冒火,一杆子把球打得飞得老高,居然飞出了高高的围墙,紧接着墙外便有人大喊大叫:“谁?谁拿球砸我们?”

  “好像砸到人了,我去看看。”萧景睿站起身来,和言豫津一起绕出门,不知怎么处理的,好半天才回来。飞流却毫不在意,仍是在场内追着球玩,不多时就把球杆给打得折成两截。

  这时其他来玩球的子弟们看天色不早,都已纷纷告辞,整个球场里只剩下飞流一个人驾着马跑来跑去。言豫津要换一个新球杆给他,他又不要,只是操纵着坐骑去踢那个球,以此取乐。

  梅长苏问道:“墙外砸着什么人了?要不要紧?”

  “没有直接砸着,那是夜秦派来进年贡的使者团,马球刚好打在贡礼的木箱上。我刚看了一下,这次来的人还真多,不过那个正使看起来獐头鼠目的,一点使者气度都没有。虽说夜秦只是我们大梁的一个属国,但好歹也是一方之主,怎么就不挑一个拿得出手的人来啊!”

  梅长苏被他一番话勾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目光有些迷离,“那么言大少爷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胜任一国使臣?”

  “我心目中最有使臣气度的,应该是蔺相如那样的,”言豫津慷慨激昂地道,“出使虎狼之国而无惧色,辩可压众臣,胆可镇暴君,既能保完璧而归,又不辱君信国威,所谓慧心铁胆,不外如是。”

  “你也不必羡赞古人,”梅长苏唇边露出似有似无的浅笑,“我们大梁国中,就曾经出过这样的使臣。”

  两个年轻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真的?是谁?什么样的?”

  “当年大渝、北燕、北周三国联盟,意图共犯大梁,裂土而分。其时兵力悬殊,敌五我一,绵绵军营,直压入我国境之内。这名使臣年方二十,手执王杖栉节,只带了一百随从,绢衣素冠,穿营而过,刀斧胁身而不退。大渝皇帝感其勇气,令人接入王庭。他在宫阶之上辩战大渝群臣,舌利如刀。这种利益联盟本就松散不稳,被他一番活动,渐成分崩离析之态。我王师将士乘机反攻,方才一解危局。如此使臣,当不比蔺相如失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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