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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梅长苏长长吐一口气,向后仰在枕上,又沉思了一阵,只觉得心神困倦,晕沉沉的。为免等会儿精神不济,他强迫自己不再多想,摒去脑中杂念,调息入睡。只是一直未能睡沉,浅浅地迷糊着,时间也一样不知不觉地过去,再睁开眼时,已是午后。

  再睡也睡不着,梅长苏便披衣坐起来,吃了一碗晏大夫指定的桂圆粥后,又拿了本宁神的经书慢慢地看。飞流坐在旁边剥柑橘,周边一片安静,只有隐隐风吹过的声音。

  此时还没有新的消息进来,无论是十三先生那边,还是蒙挚那边。

  其实这很正常,他分派事情下去也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有些情况不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

  但梅长苏不知为什么,总是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掌控之外的事情悄悄发生了。只不过想要凝神去抓时,却又从让它指间溜过,捕不牢实。

  正在神思飘浮之际,外面院门突然一响,接着便传来黎纲的声音:“请,请您这边走。”

  梅长苏眉尖轻轻挑了一挑。虽然有人上门,但绝不会是他正在等待的蒙挚,也不会是童路。

  因为如果是那两人,不会由黎纲在前面如此客气地引导。

  “飞流,去把那张椅子搬到苏哥哥床旁边好不好?”

  飞流把手里的几瓣橘子全部朝嘴里一塞,很听话地将椅子挪到指定的位置。等他完成这个动作之后,房间的门已被推开,黎纲在门外高声道:“宗主,靖王殿下前来探病。”

  “殿下请进。”梅长苏扬声道。

  随着他的语声,萧景琰大踏步走了进来。黎纲并没有跟在身后,大概是又出去了。

  “苏先生放心,没人看到我到你这里来。”靖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先生的病怎么样了?”

  “已是无恙。只是因为在捂汗,不能起身,请殿下恕我失礼。”梅长苏伸出手掌指向床旁的坐椅,“殿下请坐。”

  “不必讲这些虚礼了,”靖王脱去披风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查皇后生病的事情吗?”

  梅长苏淡淡一笑,“殿下怎么知道?”

  “我想以你的算无遣策,应该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件不寻常的事吧……”

  “难道殿下也觉得,皇后的病并不是寻常的病?”

  “我不是觉得,我是知道。”靖王线条明晰的唇角抿了一下,“所以才特意来告诉你,皇后中的是软蕙草之毒。”

  梅长苏微微一惊,“软蕙草?服之令人四肢无力、食欲减退,但药性只能持续六到七天的软蕙草?”

  “对。”

  “殿下为何如此肯定?”

  靖王神色宁静,口气平淡地道:“我今天入宫请安,母亲告诉我的。皇后发病时,她正随众嫔妃一起去正阳宫例行朝拜,就站在皇后前面不远处,所以看得清楚。”

  梅长苏眸色一凝,缓缓道:“静嫔娘娘……是怎么判断出那是软蕙草的?”

  “母亲入宫之前,经常见这种草药,熟悉它的味道,也知道它发作时的症状。”靖王看了看梅长苏的表情,又道,“你也许不知道,我母亲曾是医女,她是不会看错的。”

  “殿下误会了,我不是不相信静嫔娘娘的判断,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能在皇后身上下手,却又只下这种并不烈性的草药?”梅长苏凝眉静静地沉思,额上渗着薄薄的细汗。因为焦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住锦被的一角,慢慢地搓,不知不觉,指尖已搓得有些发红。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操心?”靖王皱眉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不忍,“又不单是你、我查,誉王虽不知皇后病因为何,但也已经开始在宫里大肆追访,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下药之人了。”

  梅长苏闭了闭眼睛,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殿下说得不错,最糟的情况也只是皇后参加不了祭礼,的确不算影响太大的事件,想不通也罢了……”

  “苏先生想事情的时候,手里也会无意识地搓着什么东西啊?”

  梅长苏心头微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放开了被角,笑道:“我常常这样,就算是不想事情发呆的时候,手指也会乱动的。我想很多人都有这种习惯吧!”

  “是啊……”靖王眸中露出一丝怀念之色,“我认识的人中,也有几个这样的……”

  梅长苏把双手笼进暖筒,扯开话题道:“这一向苏某疏于问候,不知殿下您近况如何?”

  靖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当然是在忙苏先生交代下来的事。府里营里都整治了一下,在外面也是按着你的名单在交朋友……苏先生确是慧眼,选出来的都是治世良臣,与他们交往甚是愉快。对了,我前几天在镇山寺碰巧救了中书令柳澄的孙女,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梅长苏歪着头瞅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殿下真当我是妖怪吗?”

  “呃……”靖王猜错,有些不自在,“那是我多心了……”

  “不过殿下倒提醒了我,也许真的可以好好策划一下,找几个重要的人下手,让殿下多攒点人情。”

  靖王冷笑,似有些不太赞同,“人情中若无真情,要之何用?交结良臣,手腕无须太多。与人交往只要以诚相待,何愁他们对我没好感?先生还是多休养吧,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只有诚心,没有手腕也是不行的,”梅长苏看着萧景琰微露寒意的眼睛,语调竟比他更冷,“若夺嫡这种事,只是在比诚心、比善意,何来史书上的血迹斑斑?殿下现在只是小露锋芒,尚能再隐晦几日,一旦太子或誉王注意到了你,只怕就再无温情脉脉。”

  靖王面色冷硬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已走上此路,当不至于如此天真。我刚才所说的,也只是因人而异,这世上有些人,你越弄心机,反而越得不到。”

  梅长苏唇边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静静道:“用人之道,本就不能一概而论。我有我的方法,殿下也有殿下的策略。我来量才,殿下品德,有时以才为主,有时以德为先,这要看殿下把人用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了。”

  靖王浓眉微皱,低下头默默地细品这番话。他本是悟性极高之人,没有多久就领会到了梅长苏的话中之意,抬起双眸,坦坦然地认输道:“先生的见识确实高于景琰,日后还请继续指教。”

  梅长苏一笑,正要说两句舒缓些的话,突然从窗户的缝隙间看到童路在院子里徘徊。显然是有事情要来告知,却又碍于屋内有人,不敢贸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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