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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母女们相逢太迟了!母女们永远不会再相逢了!那个孩子手中提了小包袱,慢慢慢慢走到妈妈面前。她细看一看,她的脸孔快要接触到妈妈脸孔的时候,一阵清脆的暴裂的声浪嘶叫开来。她的小包袱滚滚着落地。

  四围的人,眼睛和鼻子感到酸楚和湿浸。谁能止住被这小女孩唤起的难忍的酸痛而不哭呢?不相关连的人混同着女孩哭她的母亲。

  其中新死去丈夫的寡妇哭得最厉害,也最哀伤。她几乎完全哭着自己的丈夫,她完全幻想是坐在她丈夫的坟前。

  男人们嚷叫:“抬呀!该抬了。收拾妥当再哭!”

  那个小女孩感到不是自己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她不哭了。

  服毒的母亲眼睛始终是张着,但她不认识女儿,她什么也不认识了!停在厨房板块上,口吐白沫,她心坎尚有一点微微跳动。

  赵三坐在炕沿,点上烟袋。女人们找一条白布给女孩包在头上,平儿把白带束在腰间。

  赵三不在屋的时候,女人们便开始问那个女孩:

  “你姓冯的那个爹爹多咱死的?”

  “死两年多。”

  “你亲爹呢?”

  “早回山东了!”

  “为什么不带你们回去?”

  “他打娘,娘领着哥哥和我到了冯叔叔家。”

  女人们探问王婆旧日的生活,她们为王婆感动。那个寡妇又说:

  “你哥怎不来?回家去找他来看看娘吧!”

  包白头的女孩,把头转向墙壁,小脸孔又爬着眼泪了!她努力咬住嘴唇,小嘴唇偏张开,她又张着嘴哭了!接受女人们的温暖使她大胆一点,走到娘的近边,紧紧捏住娘的冰寒手指,又用手给妈妈抹擦唇上的泡沫。小心地只为母亲所惊扰,她带来的包袱踏在脚下。女人们又说:

  “家去找哥哥来看看你娘吧!”

  一听说哥哥,她就要大哭,又勉强止住。那个寡妇又问:

  “你哥哥不在家吗?”

  她终于用白色的包头布拢络住脸孔大哭起来了。借了哭势,她才敢说哥哥:

  “哥哥前天死了呀!官项捉去枪毙的。”

  包头布从头上扯掉。孤独的孩子癫痫着一般用头摇着母亲的心窝哭:

  “娘呀……娘呀……”

  她再怎么也不会哭,她还小呢!

  女人们彼此说:“哥哥多久死的?怎么都没听……”

  赵三的烟袋出现在门口,他听清楚她们议论王婆的儿子。赵三晓得那小子是个“红胡子”。怎样死的,王婆服毒不是听说儿子枪毙才自杀的吗?这只有赵三晓得。他不愿意叫别人知道,老婆自杀还关联着某个匪案,他觉得当土匪无论如何有些不光明。

  摇起他的烟袋来,他僵直的空的声音响起,用烟袋催着女孩:

  “你走好啦!她已死啦!没有什么看的,你快走回你家去!”

  小女孩被爹爹抛弃,哥哥又被枪毙了,带来包袱和妈妈同住,妈妈又死了,妈妈不在,让她和谁生活呢?

  她昏迷地忘掉包袱,只顶了一块白布,离开妈妈的门庭。离开妈妈的门庭,那有点像丢开她的心让她远走一般。

  赵三因为他年老。他心中裁判着年青人:

  “私姘妇人,有钱可以,无钱怎么也去姘?没见过。到过节,那个淫妇无法过节,使他去抢,年青人就这样丧掉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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