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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第一,咱们要给谭槟同志报仇!第二,咱们要给震南村全村出气,把他们扣留的人救出来!第三,咱们要尽量缴枪、缴子弹,做进攻仙汾市的本钱!总之,咱们要大获全胜!”

  大家站在路旁听着,每一个英雄好汉的情绪都十分激昂。陶华给大家详细讲解了这一场仗怎样打法,马明把人力约略分配了一下,就又绕过蛇冈,向稽查站进发……这一天晚上,稽查站门口值勤的稽查正因为赌运不佳,输得浑身发烫,又要上班,想找人替班,又找不到,因此非常不高兴。他把那枝破烂长枪扔在墙角里,自己坐在麻石台阶上抽烟。一盏长方形、玻璃罩子的煤油灯挂在他的头上,发出倒霉的幽光。忽然之间,他发现远处有一个白影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没有一点声响。他想:“难道观音菩萨显灵?”连忙咬一咬自己的中指,搂起步枪,大声喝问道:“谁?”那白影子回答道:“我!”他又问道:“干什么的?”又吆喝道:“站住!”那白影子并没站住,一面走过来,一面高声说:“有紧急事情报告!”值勤稽查问:“什么事?”那白影子说:“走私!”

  他正要问走什么私,那白影子已经走到他身边了。稽查使唤输了钱的眼睛看那个人:浑身白竹纱对襟衫裤,头戴巴拿马软草帽,脚踏白麻帆月口鞋,是个真正的商人打扮。他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又想不起是谁。原来这个人正是周炳。他化装商人,扮相满不错,只是身体过于魁梧,而胸前又没有黄金色的表链。不过这些小毛病,一个输了钱的人是未必看得出来的。当下稽查问走的什么私,周炳在他耳边低声说:“十箱金山装!”

  这金山装是最高级的大烟土,如果有十箱之多,那么,一切的梦想都将成为现实。稽查听了,不敢怠慢,就说:“货在哪里,你只管告诉我!”周炳说,“那可不成。我要报告你们站长。”稽查说,“他喝醉了,睡死了!”周炳说,“那我明天来吧。”说完,回身想走。稽查哪里肯放,拖住他央求道:“你出来捞世界,怎么这样古板?告诉我不一样么?我可以分整整半箱给你!——不,整整一箱!你明白了么?”两人正争持不下,周炳一手夺下他的步枪,说:“扔开这玩意儿!”稽查不懂,正惊愕着,陶华从他后面一手匀住他的脖子,一手捂着他的嘴巴,几个人一拥上前,撕下他的衣服,堵住他的嘴,又用绳索把他捆得一只粽子似地,扔在路边。周炳背起缴获的第一条枪,陶华、马明指挥众人,一阵狂风似地冲进震南公安稽查站。这是一间古老大祠堂,里面阴森潮湿,黑暗异常,凭着微明的月亮认路。大家看见宿舍里灯光掩映,就一直奔向那里。

  不用说,为头的人是迫击炮丘照和王通两个,其他的人紧紧跟随。丘照一脚踢开房门,也不说话,举起斗大的拳头,见活的东西就打。果然不出周炳所料,这里的稽查只有七、八个人,有的躺着吸烟,有的站着说话,有的坐着赌钱。丘照和王通两个左一拳、右一掌,打歪了几个,一直走到墙边挂枪的架子旁边,老实不客气,动手就取枪。有两个身躯高大的稽查跳开来拦阻。周炳早就一步赶上,举起枪托,照头照脑地劈下去。陶华也顺手捞起一张条凳,使尽平生之力,朝另外那个稽查的天灵盖上砍下去。此外马明、关杰、邵煜、马有、胡树、胡松、区卓七个人,早就一拥上前,有的一个对一个,有的两个对一个,怒气冲天地和敌人肉搏起来。一时霹霹啪啪,砰砰嘭嘭,喊声大作,桌椅横飞;人们你撞击我,我掀倒你,你骑着我,我压着你,扭成一团,难解难分。

  这些稽查们平时骄横暴戾,对着有些逆来顺受、胆小怕事的老百姓,倒显得力大无穷,凶恶无比,如今碰上了这些从广州起义锻炼出来的英雄好汉,立刻就软了下来,一个个成了银样蜡枪头,全不中用。经过三、两下拳脚,五、几番较量,蛇冈下面这一窝毒蛇,个个脸肿唇青,血流满面。有几个都已经昏迷倒地,不省人事。墙上挂着的煤油灯也悠悠晃晃,欲灭欲明。赤卫队员们越打越强,越战越勇,简直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样相,才肯罢手。有一个稽查看见大势已去,就长嚎一声,翻过窗户逃走,其他两三个人也跟着跳窗逃命。他们一面朝后门跑上蛇冈,一面高声喊叫:“快走哇!有人来踢窦哇!”

  稽查站长梁森正喝醉了,和衣倒在床上,忽然叫这种凄厉的喊声惊醒,连他的驳壳枪也找不着,就跳出房门,屁滚尿流地从后门窜上蛇冈。赤卫队员们提着马灯,亮着电筒,把在押的三个农民、两个农场工人释放了;又搜出了步枪、驳壳等长、短火器十几枝,有背一枝的,有背两枝的,有又背、又掖的,好不威武。最后,大家都说要斩草除根,就四处浇上煤油,一把火将稽查站点燃了。霎时间火焰四射,好象给观音菩萨生日送来了一盏大莲花灯一样。

  那天晚上,何福荫堂的管账、二叔公何不周正躺在一张竹躺椅上,在院子里乘凉,忽然听到稽查站叫人捣毁,如今正起火焚烧的消息,不禁害怕得心胆碎裂,魂也掉了一半。他从竹躺椅中站起来,又跌倒在竹躺椅中,嘴里连声惊呼道: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三十、有缘千里】

  到了八月中旬,胡杏的处境看来更加不妙。专员公署、县政府、法院、乡团都派人来过,明面说的是调查、调解,实地里都是威胁、恐吓,叫胡源不要打这官司,叫胡王氏明白这是“有抄家、没封诰”的事儿,叫胡杏乖乖地回去,不要顽强死赖,弄得到头来“拉了人,还要封艇”。胡杏早已立定心肠,倒也处之泰然。胡柳心疼妹妹,整天坐立不安。胡源老汉跟胡王氏商量,想求周炳再去找何家大少爷说情,好歹再宽个期限。周炳正犹豫不决,左邻右里、何四伯、胡八叔、三姑、六婶也来帮着央求,都说周炳曾经救他性命,他何大少爷再不是人,也不能不卖个面子。二叔公何不周那边每天早晚来催两次,象排了日课的一般。

  周炳没法儿,只得咬紧牙关,再进城去。那天中午,他走到广州大城里面的南海县衙门,一打听,说何局长今天在雅荷塘市隐诗社请客,没有回衙门来。周炳无奈,只得退了出来,沿着大市街朝东走,去找好呢,不去找好呢:一时决定不下来。正渺渺茫茫地走着,忽然看见二、三十步之外,有一个中等身材、三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缓缓行走。他一眼望见这个人,心里就扑通跳了一下,纳闷儿道:“这是谁呀?看身形背影,这么熟悉!”

  那时太阳灿烂,暑气逼人,虽然行人众多,却看得十分清楚。那个壮年男子,头戴罗克式破草帽,身穿大反领衬衫,米黄色西装裤,白皮鞋,脚步十分稳重。后来,周炳从那稳重的步伐看出那个人的右腿微微有点破,觉着很象自己的二哥,广州起义以后就没见过面的周榕,那颗心就禁不住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他自言自语道:“这是他么?这是他么?他能回广州了么?”又走十几步,周炳仔细观察那个人的头形,那个人的发脚,那个人的后背,那个人两手摆动的姿势,差不多叫嚷起来道:“天啊!这就是他!这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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