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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艺术生活 建筑(2)


  比笔直的中轴线原则或许更为重要的,是弧形、波浪形或不规则的线条的应用,与直线相对映。这在中国式屋顶的构造上看得最为清楚。中国的每一座庙字、宫殿或宅第,在本质上总是由柱子的直线和屋顶的曲线组合对比而成。屋顶本身也是由屋脊的直线和往下的斜线组合对比而成的。这要归功于我们的书法训练。书法先生教导我们说,要有一条主线,不管是横是直是斜,我们一定要使这条主线与它周围的曲线或者轻柔的虚线相对比。屋脊有时还要饰以不同的物件来表现主题。只有通过这些线条的对比,柱子和墙壁的直线才能令人忍受。我们看一下中国庙字或住宅的最佳范例,就会发现装饰的重点是屋顶而非柱子墙壁。后两者通常不是处在最前端,比例上也比屋顶要小一些。

  倾斜的屋顶也许是中国建筑最为明显、最无与伦比的特征。它的起源从未被确切地认识清楚过。有人设想与我们游牧时代的茅草棚有关。但它与书法的关系却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一个懂得中国书法要旨的人会看不出美妙的曲线原则。中国书法中,最大的困难是笔力,比如给一条完完全全笔直的线条注入力量就十分困难。另一方面,稍稍向任何一方倾斜一点,即刻就会有一种紧张感。只要看一看汉字中象征屋顶的部首,看看它优美的曲线,就知道这并非著者的空想。

  官家令



  这三个字是“满洲国”总理、著名书法家郑孝胥所书。

  “官”与“家”两字的顶部是汉字的部首,代表“屋顶”。请注意字中线条的倾斜状态与中国式屋顶的弯曲效果。“令”字的顶部代表“人”,颇似屋顶上部的线条。也请注意弯曲的姿态与底部上翘的弧形。

  再请注意书法的结构原则是如何应用到中国建筑上来的。请注意“官”字中有力的垂直线(柱子),与“屋顶”的弧形相对比。其他平行线则附着其上。请注意“家”字中间下垂的弧线,其他笔画环绕于周围,还有顶部的一点,奇妙地相互配合起来,以保持全字的平衡。


  我们对于富有韵律的线条、曲线或断续线的喜爱,对笔直而死板的线条的厌恶,是十分明显的。我们从不建造类似古埃及方尖碑那样丑陋的东西。一些现代中国建筑师仿照西式建筑,建造了一座顶塔状的东西,称作西湖博览会纪念馆,把它树立在美丽的西子湖畔各种景致之中,犹如一个美人脸上的疮疤,只要注目稍久,就会令人生厌,使人害眼病。

  打破笔直死板线条的方法很多,例子俯拾皆是。最好的、最具经典性的例子也许是设有栏杆的拱形桥。拱形桥是与自然和谐的,因为它是弧形的,设有栏杆的。它的弯形没有布鲁克林桥那么长,栏杆也没有它的铁衍架那么有用,但没有人可以否认,尽管它标志着较少的人类精巧,却标志着较多的美。还可以考虑一下塔的造型。它全部的美,在于它的轮廓被一节节突出的檐层所打破,尤其是上翘的棺角,颇似书法中的一捺。也请考虑一下北平天安门前一对独特的大石柱。每根石柱的上端在水平方向都雕有波浪起伏的云朵,其手法之大胆、形状之独特,即使在中国艺术中,也是亘古未有的,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引人注目呢?不管是什么原因,石柱表面也是波浪起伏的。据说起伏的波浪代表云彩,但这不过是将韵律引人石住表面的一种艺术上的托辞。孔庙前的石柱子上,也刻有两条龙的图案。由于龙体起伏不平的线条有助于打破僵硬的直线,于是就经常供装饰之用,尽管它还有其象征意义。

  我们在一切地方都试图抓住并融合自然的天然规律,模仿其不规则性。其基本精神仍是书法中的泛灵论。为打破窗框线条的单调,我们在屋顶上使用了竹子形状的绿色琉璃瓦。我们敢于用圆形、椭圆形和花瓶状的门户来打破笔直的墙壁的单调性。我们的窗户,其形状的多样化,决不亚于西方糕点中蛋糕的花式,它们或模仿一片芭蕉叶,或模仿桃子的形状,此外尚有两片切开的瓜状和扇形。李笠翁这位诗人、戏剧家和享乐主义者,引入了雕镂嵌饰的窗户和屏风:这种窗户的外形通常是笔直的,里面他引入了一种树叶状的雕楼,仿佛窗子里面有一片活生生的树叶横跨其上。这种技巧还被应用到屏风、床架和其他形状的物品上。最后,假山的使用也许是最好的一例,它可以说明我们是如何将自然的不规则线条引入人工建筑中来的。

  换言之,在中国建筑中,我们到处都可以看到中国建筑师是如何用动植物的不规则外形来弥补直线单调的弊病的,这又使我们想到了象征手法的运用。比如编幅的形状经常供装饰之用,这一方面是因为它弯弯的翅膀可用来设计不同的造型;但同时还因为“蝠”与“福”谐音。象征是一种纯朴稚气的语言,这是每一个中国妇女和孩童都能懂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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