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梁启超 > 王安石传 > | 上一页 下一页 |
四七 | |
|
|
第十六章 新政之阻挠及破坏(上) 国史氏曰,吾读泰西史而叹公党之有造于国家,如彼其伟也。吾读国史至宋明两朝,而叹私党之贻毒于国家,如此其烈也。彼私党者,其流品不必为小人也,而君子亦多有焉。其目的不必以求禄位也,而以辞禄位为目的者亦有焉。其所争者不必为政治问题也,然无论从何种问题发端,而其葛藤恒牵及政治。其党徒不必为有意识的结合也,然随遇一事,兴风作浪,有一吠影者倡之于前,即有百吠声者和之于后。一言以蔽之,曰意气用事而已。意气胜而国家之利害可以置诸不同,此其风起于荆公得政以前,成于荆公执政之时,而烈于荆公罢政以后,宋以是亡,而流毒至易代而未已。察此性质,则当时新法所以被阻挠被破坏之故,从可识矣。 荆公之初得政,其首劾之者实为吕诲,其事则熙宁二年也。今录诲疏而辨之: 臣切以大奸似忠,大诈似信,惟其用舍系时之休否也。至如少正卯之才,言伪而辨,行伪而坚,顺非而泽,强记而博,非宣父圣明,孰能去之?唐卢杞天下谓之奸邪,德宗不知,终成大患。所以言知人之难,尧舜其犹病诸!陛下即位之初,起王安石就知江宁府,未几召为学士,缙绅皆庆陛下之明,擢有文之得以适其用也。及进二台席,佥论未允,衡石之下,果不能欺其重轻也。古人曰:庙堂之上,非草茅所当言,正谓是也。臣伏睹参知政事王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斯众所共知者。臣略疏十事,皆目睹之实迹,冀上寤于宸监,一言近诬,万死无避。安石向在嘉兴中判纠察刑狱司,因开封府争鹌鹑公事,举驳不当,御史台略移文催促,谢恩倨傲不恭,相次仁宗皇帝上仙,未几安石丁忧,其事遂已。 安石服满,托病坚卧,累诏不起,终英宗朝不臣。就如有疾,陛下即位,亦合赴阙一见,稍存人臣之礼。 及就除江宁府,于私安便,然后从命,慢上无礼,其事一也。安石任小官,每一迁转,逊避不已。自知江宁府除翰林学士,不闻固辞。先帝临朝,则有山林独往之思;陛下即位,乃有金銮侍从之乐,何慢于前而恭于后,见利忘义,岂其心乎?好名欲进,其事二也。 人主延对经术之士,讲解先王之道,设侍讲侍读常员,执经在前,乃进说,非传道也。安石居是职,遂请坐而讲说,将屈万乘之重,自取师氏之尊,真不识上下之仪,君臣之分,况明道德以辅益聪明者乎?但要君取名而已,其事三也。安石自居政府,事无大小,与同列异议。或因奏对,留身进说。多乞御批,自中而下,以塞同列沮论,是则掠美于己,非则敛怨于君,用情罔公,其事四也。安石自纠察司,举驳多不中理,与法官争论刑名不一,常怀忿隙。昨许遵误断谋杀公事,力为主张。妻谋杀夫,用按问欲举减等科罪,挟情坏法,以报私怨。两制定夺,但闻朋附,二府看详,亦皆畏避。徇私报怨,其事五也。安石初入翰林,未闻进一士之善。首率同列,称弟安国之才,朝廷与状元恩例,犹谓之薄。主试者定文卷不优,其人遂罹中伤。小惠必报,纤仇必复。及居政府,才及半年,卖弄威福,无所不至,自是畏之者勉意俯从,附之者自鬻希进,奔走门下,唯恐其后。背公死党,今已盛矣。 怙势招权,其事六也。宰相不视事旬日,差除自专,逐近臣补外,皆不附己者,妄言尽出圣衷。若然,不应是安石报怨之人,丞相不书敕,本朝故事,未之闻也,意示作威,耸动朝著。然今政府同列依违,宰臣避忌,遂专恣而何施不可?专威害政,其事七也。凡奏对御座之前,惟肆强辩。向与唐介争论谋杀刑名,遂致喧哗,众非安石而是介。介忠劲之人,务守大体,不能以口舌胜,不幸愤懑,发疽而死,自是同列尤甚畏惮,虽丞相亦退缩不敢较。是非任性,凌轹同列,其事八也。陛下方稽法唐尧,敦睦九族,奉亲爱弟,以风天下。而小人章辟光献言俾岐王迁居于外,离间之罪,固不容诛。上寻有旨送中书,欲正其罪。安石坚拒不从,仍进危言以惑圣聪,意在离间,遂成其事。 朋奸之迹甚明,其事九也。今帮国经费要会,在于三司,安石居政府与知枢密者同制置三司条例,兵与财兼领之,其掌握重轻可知矣。又举三人者勾当,八人者巡行诸路,虽名之曰商榷财利,其实动摇于天下也。 臣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其事十也。臣指陈猥琐,烦黩高明,诚恐陛下悦其才辩,久而倚毗,情伪不得知,邪正无复辨,大奸得路,则贤者渐去,乱由是生。臣究安石之迹,固无远略,惟务改作,立异于人,徒文言而饰非,将罔上而欺下,臣切忧之。误天下苍生,必斯人矣!伏望陛下图治之宜,当稽于众。方天灾屡见,人情未和,唯在澄清,不宜挠浊。如安石久居庙堂,必无安静之理,臣所以沥恳而言,不虞横祸,期感动于聪明,庶判别于真伪。况陛下志在刚决,察于隐伏,当质于士论,然后知臣言之中否。然诋讦大臣之罪,不敢苟逭,孤危苦寄,职分难安,当复露章,请避怨敌。 吕诲何人?即治平间因濮议劾韩琦欧阳修,请戮修以谢祖宗者也。修所著濮议于其语言状貌心术,刻画无余蕴矣。修所谓扬君之恶以彰己善,犹不可,况诬君以恶而买虚名哉!当时台谏,大率类此,而诲其代表也。今请按其所劾安石者而辨之。诲发端即以卢杞比安石,方谓所疏十事,必有大不得已于言者,而乃首举争鹌鹑一案。当时安石所判当否,今全案不见于史,无所考辨。即使不当,亦法官解释法文之误,其细抑已甚。且事在嘉兴之末,至是已六七年,是亦不可以已乎?其第一第二两事,皆言安石养望沽名,实怀干进,本属一事,而强分为二,以足十事之数已为可笑。若以其所劾,按诸实事,考治平二年七月,安石服满英宗趣召赴阙,至于再三。安石亦有辞赴阙三状,见集中。但云抱病日久未任跋涉,稍可支持,复备官使,犹且乞一分司官于江宁府居住,冀便将理,则三状如一,曷尝坚卧不起哉?以此而云慢上无礼,诲将不许人作病耶?治平四年正月,英宗崩,神宗即位。闰三月除安石知江宁府,犹有辞知江宁府状见集中。以疾尚未瘳也,曷尝有不屑事英宗惟欲事神宗之意哉?安石自弱冠以迄中年,皆为贫而仕,不卑小官。 所谓山林独往之思者,其晚年诚有之,而前此未尝有。 |
|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