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九派十三家,除了少林“证果大师”,武当“玄明道长”,在火候方面可能要较这位天都摘星手略深一筹之外,就是赫赫有名的华山金龙八剑,也都曾公开赞扬过这位天都摘星手,说天都摘星手如果问鼎盟主宝座,将是一剑震八荒除鹑衣阎罗外,唯一的一名劲敌。
院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走进一名劲装青年。这名劲装青年年约二十五六,长方脸,黑皮肤,双目炯炯有神。
劲装青年似与巢湖三布衣颇为熟悉,进门后,含笑一躬身躯道:“三位大哥好。”
布衣三弟兄也都回礼道:“斌弟好。”
不多一会,先前那名书童捧着酒菜进来。天都摘星手交代道:“出去将院门带上,你就守在外面,不得吩咐不准离开,也不准进来,不论什么人求见,一律回说不在!”
这时天色渐暗,书童退出后,天都摘星手亲自点灯摆席。摆好,托手道:“来,大家先喝一杯。”
巢湖三布衣互望着,谁也没有移动一下。
天都摘星手愕然道:“怎么了?”
诗酒布衣摇摇头道:“我姓胡的虽然一闻酒香便如苍蝇见到血,但是,如果罗大哥不先将今天请我们兄弟三个的用意说个明白,不单是我姓胡的一个,敢相信我们老大和老三两个,也是一样无法下咽的。”
天都摘星手分别朝“秃笔布衣”和“孤鸣布衣”望了一眼,见他二人默不作声,知道二人完全附和他们老二的意思,当下沉吟了一下,忽然抬头朝那名劲装青年注目问道:“志斌,剑有没有带来?”
那叫志斌的青年点点头道:“带来了。”
天都摘星手转向巢湖三布衣颔首道:“我们到院子里去。”
五人走出书斋,来到院子中。
天都摘星手一伸,自劲装青年手中接过一支宝剑,然后脸色一整,向巢湖三布衣肃容说道:“现在,我跟我们老三表演几个动作,请三位大哥在一旁细看,希望三位大哥能将其间每一个细微的小环节都记下来。”
布衣三兄弟虽然点着头,但脸上却都露出一片茫然之色。
天都摘星手说完,手一挥,那名叫志斌的劲装青年立即甩去风衣,向前计数着走出十余步。
劲装青年站定后,并没有转过身子来,当下但见他双手一背,面向篱外,悠闲地移动着视线,仿佛一个人正屹立在一座高峰上,游目眺望着四野的景色一般。
这边,天都摘星手迅速地自怀中取出一幅黑色面纱,匆匆戴好,然后剑交右手,腰身微俯,双目灼灼,如猫之伺鼠。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大概为了前面那名劲装青年仍无转身反头之意,天都摘星手双目一寒,空然箭一般向前纵身扑出,剑如流虹,精光闪闪,不带一丝声息地直刺劲装青年后心!
巢湖三布衣虽明知这仅是一场演习,但同于情势过分紧张逼真,仍不免同时脱口发出低低一声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去势如电,瞬息便达劲装青年背后。直到剑尖眼看即将透衣而入的那一刹那,劲装青年才像突然警觉一般地一声惊噫,抬臂、倾身、滑步,三个动作几乎出于同一意念,单足一捻,就地旋身倒转,右臂一划,白鹤展翅,五指如钩,反朝来剑抓至。
巢湖三布衣情不自禁,齐齐喝了一声:“好!”
天都摘星手似乎颇感意外,微微一愣,紧接着,一声轻嘿,剑身一沉,避开来势,又复朝劲装青年拦腰扫去。
劲装青年“呔”了一声,显然是又惊又怒,然而,这时他已没有说话的余地,头一仰,全身放倒,始以毫厘之差,堪堪避过一剑,饶得如此,剑峰所过之处,胸衣仍给撩飞一大片。
天都摘星手一声闪哼,回腕带剑,正想再作第三度攻击之际,好似突然间有所警觉般地,剑停半空,微一侧耳,继而长剑一收,回身纵去一边。那位名叫志斌的劲装青年,这时也自地面一跃而起,以袖抹额?汗珠如豆。一场演习,至此似乎已经暂时告一段落。
天都摘星手除下面纱,同时将长剑交在劲装青年手上道:“你出去换下义儿,守望时耳目灵活点。”
等劲装青年捡起风衣退去院外,天都摘星手始点点头,重将布衣三兄弟领入书斋。
四人分主宾坐定,天都摘星手为三位佳宾及自己斟了酒,自己领先干了,布衣三兄弟默然举杯。天都摘星手又将空杯斟满,放壶抬脸道:“三位明白不明白小弟刚才那样做的用意?”
秃笔布衣注目道:“适才令弟所处之地位,是否即为吾兄曾经一度之亲身遭遇?”
天都摘星手点头道:“是的。”
诗酒布衣接口道:“罗兄所扮演之暗袭者,忽于紧要之际罢手离去,难道是当时适有什么第三者及时赶至不成?”
天都摘星手道:“那是一阵怪笑……”
诗酒布衣忙又问道:“发自何人?”
天都摘星手摇头道:“小弟也不清楚,因为在那名暗袭贼徒被笑声惊走之后,那位有意相救者并未露面。”
布衣三兄弟缄默了片刻,老三孤鸣布衣忽然问道:“有一件事,小弟仍不明白。
就是罗兄当时所采之应变身法,固然灵活敏捷,神妙空前,然以罗兄之身份,当时似乎实在没有那般弄险之必要。在初起时,罗兄因为怡目四下景色,变生仓促,心神不属,急切间不得不采取那一式‘脱袍逊位’,尚还情有可宥;但在那名蒙面人二度逼攻时,凭罗兄之身手,当时只须侧闪丈许,便可将来剑轻易让过,然后,伺机还击,机先在握。然而罗兄不此之图,却于原处施出一式‘玉山途倾’,委实令人百思莫解,罗兄对此,不知是否另有解说?”
秃笔布衣也皱了一下眉头道:“那厮如果不是求功心切,或者在剑术方面火候再纯一点,当时只须沉诀再将剑身压低半寸许,罗兄一命,岂不丢得冤枉?”
天都摘星手容得二人说完,苦笑笑道:“两兄所言,固然有理,但两兄如果清楚了小弟彼时所处环境,大概就不会以此见责了。请替小弟想想看,剑自正面拦腰而来,手无分寸之铁,身后又是一道千丈悬崖,一步之失,便要粉身碎骨……”
布衣三兄弟,同时发出一声惊啊,诗酒布衣张目道:“这事发生于何时?在什么地方?”
天都摘星手缓缓扫视三兄弟一眼,沉声道:“这个,不妨留到最后再说。今天,小弟请三位来,却是为了请教三位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布衣三兄弟几乎同时问道:“什么事?”
天都摘星手凝重地道:“三兄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对当今各门各派之武功,可说无不了然在胸。如今,兄弟所要请教的,便是对于那位蒙面人后来的那一招剑法,无论剑诀、剑姿,以及出手时之身腰步眼各方面,三兄有无其他发现?兄弟回堡先后已经刻意模仿了三个月之久。相信除了场地不同于当时外,一切均已做到不差分毫的妙肖程度。”
巢湖三布衣微微一愣,接着,一个个默然垂首合目,整座书斋,顿然陷于死般的沉静之中。
约莫过去盏茶光景,诗酒布衣忽然第一个抬头睁眼,秃笔布衣和孤鸣布衣有所惊动,也跟着直起头来。
秃笔布衣怀疑地道:“老二,难道——?”
诗酒布衣胡山林没有答理,迳自望着天都摘星手道:“如果仅就剑招而论,这一剑,实在没有什么,它似乎只是一般剑法中极大习见的一式‘千军横扫’;但是,罗兄提到剑诀,小弟却不禁想起一种剑法;小弟意思是说,此人仅习得该种剑法之皮毛,尚未领会到该种剑法之精髓,因为,他当时所演之剑诀虽已无懈可击,然而,右手长剑却未能应诀随心,正如我们大哥刚才所说,他当时,如果能与剑诀配合,剑身作波动状,出剑之后,高低随心……”
天都摘星手目闪异光,猛然一拍桌面道:“一点不错,三个月来,小弟时时有此拟想,但始终不敢确定,现在恰给胡兄一语,道人心坎深处……”
秃笔布衣和孤鸣布衣呆了呆,双双失声道:“什么?你们难道竞怀疑那人使的那一招是中州华家的游龙剑法不成?”
天都摘星手点头道:“回想当年兄弟,虽然还是刚刚出道,但是,小弟如果没有记错,这一招若是稍加变化,如胡兄所说的那样,它应该就是当年第六届盟主,华家驹华少侠在太平谷第六届武会上,最后一剑击倒孤山一奇的那招‘金波游龙’。”
诗酒布衣连连点头道:“是的,那一次我们三个也都在场,只不过尚未结成异姓兄弟而已。”
孤鸣布衣眉峰紧皱,自语般喃喃说道:“中州华家,三代单传,这种游龙剑法亦无外泄之理。自华家驹氏失踪以后,这套剑法不啻已跟着失传……”
秃笔布衣终于忍不住又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天都摘星手计算了一下道:“大约四个多月前。”
孤鸣布衣枪着问道:“发生在什么地方?”
天都摘星手正待回答,外面院门上突然响起一种轻微的剥啄之声,天都摘星手佛然昂脸道:“是志斌么?”
院外低低答道:“是的。”
天都摘星手微怒道:“什么事?”
院外低声回答:“前堡值日申俊义有急事禀报。”
天都摘星手忍了忍,终于寒着脸道:“叫他进来。”
院门开处,那名叫志斌的劲装青年侧身放入一名中年壮汉。中年壮汉进院后,天都摘星手沉声喝道:“什么急事一定非在这个时候禀报不可?”
那名壮汉不安地垂手低头道:“堡外有人求见……”
天都摘星手不待壮汉语毕,勃然喝道:“不是已吩咐过你们?不管生熟,一概挡回去?”
壮汉嗫嚅着道:“但是……”
天都摘星手变色道:“但是什么?”
壮汉低低说道:“那人求见时所说的一番话,小的如果不向掌门人报告,小的实在担当不起。”
天都摘星手目中闪光道:“他怎么说?”
壮汉局促地道:“那人说……他的心肠一向坚如铁石,纵然眼看别人满门覆灭,只要事不关己,也一样能无动于衷。而这次,他因为自己也有点小小利益在这里,所以才不惜降尊纡贵赶来示警。如果本堡一定闭门不纳,他除了叹息,别无话说……”
天都摘星手正待推案而起,诗酒布衣连忙伸手相阻道:“罗兄且慢!”
一面回头向壮汉问道:“来人报了名号没有?”
壮汉摇摇头道:“没有。”
诗酒布衣又道:“生做什么模样?”
壮汉皱眉道:“是个其貌不扬,身材瘦弱的醉老头,身后背着一只药箱,手上还拿了个签筒,好像是个跑江湖的郎中。”
诗酒布衣沉吟了一下,转向主人道:“罗兄,依小弟看来,此人出现得颇为蹊跷,在未查明其来意之前,最好先别开罪,罗兄以为如何?”
天都摘星手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朝壮汉挥手道:“放他进堡,本座马上就到。”
壮汉期期地道:“小的该死,还有一句话始终没有敢向掌门人陈明。”
天都摘星手一哦注目道:“还有什么话?快说!”
壮汉不安地道:“那人说……掌门人不理他,自当别论。如果瞧得起他,最好开中门,亲自恭迎,以示崇敬……”
天都摘星手未及有所表示,孤鸣布衣已然变色而起,冷笑道:“好,就这么说,迎接他去,我们三布衣也算上一份就是了!”
主宾四人,含怒起身,不一会来至前堡。堡内院中,已由堡丁们烧起十数对牛油风灯,火舌吞吐,人人面孔铁青,空气严肃而紧张。
天都摘星手一挥手,堡门大开。
天都摘星手领头走在前面,巢湖三布衣鱼贯相随,出了堡门。门前空地上,果然站着一名破衣老人;身材相貌,一如壮汉所形容。
天都摘星手于五步之外站定,脸一抬,冷冷问道:“高人如何称呼?”
瘦老人悠然摇头道:“恕山人无可奉告,如有称呼,就算不得真正的高人了!”
天都摘星手面容一寒道:“驾莅敝堡有何见教?”
瘦老人仰脸望了望天色道:“‘见教’是有的,不过,时辰还没有到,现在就说出来,好像有点‘言之过早’天都摘星手沉声接口道:“罗某人已全照高人吩咐做了,底下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瘦老人微微一笑道:“底下轮到你吩咐啦。”
天都摘星手嘿嘿一笑道:“谈吩咐,罗某人不敢当。不过,今夜月色甚佳,这儿场地也还不算太窄,请高人不吝赠教两手倒是真的。”
瘦老人呵呵一笑道:“早料到你会有此一说了。哈哈,妙,怎么猜,就怎么中;人家都说,年纪太轻的人一旦当上掌门人,别的还好,就是涵养方面……”
天都摘星手逼上一步,沉声道:“教训够了没有?”
瘦老人手一摇,连退三四步,显得有点慌乱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最好大家省点气力,你们摘星堡人多势众,又有来自巢湖方面的三位大侠帮忙,自然不会在乎人家那些什么‘金魔剑手’、‘玉魔剑手’,我老头子风烛残年,精力衰退,遇事却总是显得过分紧张……”
诗酒布衣神色一动,忽自背后轻轻碰了天都摘星手一下,接着越众而出,上前抱拳道:“站在这儿总不是事,前辈到底要我们怎样?”
瘦老人脸一偏,侧目而视,不住点头道:“怪道有人说:一个人假如嗜爱杯中物,有时虽不免败德误事,但本性却不会坏到哪里去。唔,如今看来,这话倒是的确有点道理。”
轻轻一咳,自语般又自接下去道:“提到酒,就令我老头子不禁想起年轻时那段为酒所苦的伤心往事。那时候,酒至七成,由于血气运行加速,虽然在举手投足之间有分外健旺灵活之感,然因真气不克自然涌上,下盘却因之显得浮飘不定;之后,太乙道运,强注真气于‘通谷’‘至阴’,每日朝夕各行动一次,持续半月之久,方始将此痛苦解除,唉唉,转眼数十年了。现在回想起来……”
这番话,别人听了尚不怎样,诗酒布衣胡山林听了,却止不住暗暗震骇。他是嗜酒如命之人,老者这番话,正好句句说在他的病根上。
这位诗酒布衣,虽然整日醉眼朦胧,一副混饨神情,但一旦谈及武功方面,却比谁都清醒。心念一动,立知老者是有意相教,当下除了暗暗感激之外,一时也不予说破,点点头,含笑又道:“想不到以前辈竟曾一度与晚辈同好——如今怎么样?
有没有兴趣再来两杯?”
瘦老人咽了咽口水道:“只要是出于至诚,当然不表反对。”
诗酒布衣侧身托手道:“请!”
巢湖三布衣与天都摘星手亲如手足,素来不分彼此。布衣三兄弟,不论谁作主都是一样,天都摘星手纵然不快,也绝无不给三兄弟面子之理。瘦老人似乎深知双方之关系,这时稳了稳背上药箱,立即大踏步直向堡中走入。
瘦老人所过之处,众堡丁纷纷肃容让道。进入堡内院中,瘦老人四下打量了一眼,点头道:“这里不错,酒席就摆在这里吧。”
诗酒布衣挥手喝道:“摆酒!”
众堡了轰然一声响喏,立有十余人交出手中火炬,拔步飞奔而去。
人多好办事,何况堡中各物一应俱全。不消片刻,一桌丰盛的酒席已然治好摆出,瘦老人昂然走去首席坐下。
因为这是出于诗酒布衣之邀请,天都摘星手不但不便表示什么,为了不使诗酒布衣难堪,神色间反而显得分外婉和。这时他回复主人身份,先将布衣三兄弟让去上首,自己才在侧面打横人座。
瘦老人坐定后,一语不发,见菜吃菜,见酒喝酒,一点也不客气。这样,直到第九道菜端上,始见他放下筷子,手摩胸腹,深深吐了一口酒气,露出一副已经吃饱了的样子。
天都摘星手正待示意下人端上香茗,瘦老人脸仰处,忽然哎了一声道:“什么,已经二更啦?”
脸一侧,向天都摘星手睨视而笑道:“时辰到啦,要不要受教一番?”
天都摘星手一向佩服布衣三兄弟中老二诗酒布衣胡山林的胆识阅历。他因诗酒布衣忽然态度一转,对老人礼敬起来,虽然一时尚弄不清个中原委,但由于这一影响,他对这名不起眼的醉老人,不知不觉地也就改了观感。
当下欠欠身躯,从容答道:“愿闻教益……”
瘦老人脸色一沉道:“速将全堡人众,全部集中到这里摘星大厅来,这项行动,必须冷静、敏捷,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成。然后,挑选一名身手仅次于贵掌门的人物,带领四名得力助手,戒备于大厅屋顶。记住,如此做,只是守护性质,届时无论遭遇什么意外情况,都不许妄动、妄叫,或者擅离一步!好,先将这道命令传下去再说。”
天都摘星手呆了片刻,毅然高呼道:“志斌过来!”先前那名劲装青年应声来到近前,天都摘星手立将瘦老人适才之吩咐,以自己之身份语气复述一遍。劲装青年仅应了一声是,随即领命转身而去。
瘦老人颔首道:“年纪轻轻的,能够如此冷静从容,倒不失为一副可造之材。”
说着,又朝三布衣以及主人天都摘星手缓缓扫了一眼道:“我们五个,仍然坐在这里,叫他们一起将炬火插入四壁铁筒,只留下二人就够了。等会儿,你们四个也一样,务必沉住气,纵然看到天塌下来,也别去管它,须知一切财帛均为身外之物……”
天都摘星手目光一直,硬生生咽回一声已到喉头的惊噫。
瘦老人举杯环视道:“我们继续喝酒。”
天都摘星手与布衣三兄弟默然举杯相照,各人心情都是沉重异常,因为他们已经看出,这位瘦老人这番话显然并非儿戏之词。
时间,一点一点地消逝……
身后,摘星大厅中,脚步轻响,低喝频传,不多一会,整座大厅都静下来了,全堡人众,似已调集完毕。
山风吹拂,四壁火把摇曳作响……三更将到……突然之间,阵阵怪啸蓦自四面八方传来!
紧接着,火光烛天,堡后已经着火熊熊焚烧起来。
这边,前院中,瘦老人吃喝如故,天都摘星手和巢湖三布衣虽然眼中喷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然而,因有老人交代在先,是以谁也没有妄自离座。堡后火势,愈来愈大,照得前院如同白昼。
就在这时候,前面堡楼上突然有人嘿嘿冷笑道:“天都摘星手果然名不虚传、嘿嘿,好镇定啊!”
瘦老人向四人传音道:“别去理他!”
果然,暗处那发话之人有点捉摸不定了。停了许久,才听得他蓦地又发出一声大喝道:“四面围好,一个活口都不许放走!”
暗中发号施令者一声喝罢,两边堡墙上,嗖嗖之声过处,突于烛天火光中,漫空飞蝗般一下涌现出近百名黑衣蒙面人!
这批黑衣蒙面人,似曾经过严格之训练和挑选,不但衣着一律,即连身量之肥瘦高矮亦都相去有限;一个个神凝气稳,身手矫健,屏立墙头,雁然有序;人手长剑一支,当胸横持;剑分银黄两色,精芒耀目,森寒逼人;显然即为瘦老人先前于堡外所说的什么“金魔剑手”和“玉魔剑手”无疑。
堡后火势愈来愈烈,而前堡,这时却寂静得出奇——寂静得令人窒息。
由于冲天火光之照耀,整座摘星堡,此刻已是光明如画,眼前情势,谁都不难一目了然。
两队黑衣蒙面剑手,各约五十名上下,分由两名锦衣蒙面人率领着。
迎面堡楼上,居高临下,面对庭院这边,另外并立着一青一紫两名长衣人;二人虽然同样蒙有面纱,同样看不清容貌,然自二人所表现之气派,以及二人刻下所处之特殊位置看来,这两名长衣人,显然即为这次行动之主脑;刚才发号施令者,必属其中之一!
瘦老人低低传音道:“这批剑手,无一易与,尤其对面那名紫衣人,更是难缠得很。不过,有一点,对我们颇为有利,就是这个穿紫衣的家伙生性极是多疑,只要我们沉得住气,叫他弄不清楚我们凭什么能够如此镇定,他是说什么也不肯蓦然出手的。这种情形下,只能智取,不可力敌。只要老夫的几位助手一到,自不难化险为夷。”
天都摘星手和巢湖三布衣,听到最后二句,不禁有些糊涂了。
什么?他在等助手?
这位怪老人,假如他本身没有退敌之能,几名助手又能济得什事?
所谓“几位”,当然不是一个太大的“多数”,如为了双方众寡悬殊,敌人在百名上下,这边即使再添三五人,又有何用?
同时,目前之情势,已至剑拔弩张,刻不容缓的阶段,那些助手要是晚来一步,难道大家就这样束手待毙不成?
布衣三兄弟和天都摘星手正自猜疑问,瘦老人轻轻一咳,忽自座中缓缓站起。
但见他离席走出两步,脸一抬,向迎面堡楼上那名青衣蒙面人干咳着招招手道:
“柳中平,你先下来。”
青衣蒙面人似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身分竟会遭对方一口道破,闻言之下,不禁一呆。
瘦老人仰脸道:“再过一刻,三更便即过去,所谓‘阎王注定三更死,无人能留到五更’,老弟,你难道还希望老夫言而无验不成?”
青衣蒙面人呆了片刻之后,突然嘿嘿阴笑道:“真个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你这老匹夫竟然是个有心人。嘿嘿,单凭这份眼力,这世上就容你不得了!”
发话既毕,徒然凌空扑落,身形之美妙灵捷,果然不愧为一代轻功名家。人在半空中,腰身一折,改为头下脚上,左臂虚挥,右手上掌如刀,猛向瘦老人当顶劈下!
瘦老人哎哟一声,连退三四步,口中叫道:“且慢!老夫话虽这样说,老夫本人可惹不起你这个……这个……噢,对了,可惹不起你这个‘绣花枕头’!”
侠蝶柳中平一掌劈空,心底寒意油然而生,但于听得这句调侃之后,又止不住为之勃然大怒,双足着地,立即一个跃扑,挥掌攻上!
瘦老人侧身急闪,突向堡楼下阴暗处大喝道:“肥货,你当真见死不救么?”
侠蝶一愣,猛然纵至一边,扭头向阴暗处望去。果见蹒跚着走出一人,正是那名假病弥陀:黄胖汉子。
巢湖三布衣和天都摘星手均是一愕,心想:“这不是鲁东病弥陀吗?老人所谓之助手,难道都是这一流人物不成?”
四人思忖着,俱都眉头紧皱。病弥陀过去虽说是黑道上一名响当当的人物,但在天都摘星手和巢湖三布衣等人眼中,分量却甚为有限。所以,四人于认出来者是他之后,不禁既感到失望,又感迷惑,心想我们四个纵然不济,难不成连个病弥陀也抵不上?侠蝶怔了一怔,忽然堆笑欢声道:“原来是病弥陀郑大侠郑兄……”
黄胖汉子听如不闻,又自怀中取出那本小册子,手沽口水,一面翻阅,一面自言自语道:“待俺先瞧准,对付一名‘绣花枕头’该用哪一种战术和招式?”
侠蝶呆了,张目道:“郑兄……”
黄胖汉子摇手道:“别打岔。”
接着注目念道:“唔,有了,在这里,武功须用‘消魂蚀骨掌’;打法则是‘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辣手洗色肠……’”
眼光盯在小册子上,脚下早已一步步向侠蝶挨了过去,念至最后一个“肠”字,突然闪电般一把向侠蝶小腹上抓去!
侠蝶柳中平自忖与病弥陀私交不恶,由于二人均有寡人之疾,且曾一度携手合作犯过案子,故眼见黄胖汉子一步步挨过来,来势迟缓,眼光又一直望在手中那本小册子上,只以为这位老友一向言行怪僻,可能是跟自己开玩笑,不仅没有避退,口里还说道:“郑兄,别取笑了,等这儿事完,小弟还有更重要的……”
不意话未说完、黄胖汉子已然一把抓至。侠蝶不防有此,欲待出手相格,只觉小腹一阵绞涌,眼前一黑,惨呼倒地。
黄胖汉子抓着一截血肠,瞟了瞟,狠狠摔在地上道:“好脏!”
口中喊好脏,一只血手却漫不为意地在裤腰上擦拭起来。瘦老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两队剑手,百余只凶光暴闪的眼睛,一致转向堡楼上那名紫衣蒙面人望去,一个个跃跃欲动,只待紫衣人一声令下。
紫衣人锐目滚转,突然沉声喝道:“此人不是‘病弥陀’,‘金副令主’与‘玉副令主’速为本座下去毙了他!”
黄胖汉子这时已走至酒席前,刚将一杯冷酒端起,闻言之下,竟然向瘦老人低低告急道:“打发个把侠蝶,晚辈自信绰绰有余。如要应付这两名副令主,前辈知道的,晚辈的确力不从心。务望前辈看在适才效劳的情分上,亲自出次手,以保晚辈一命。”
瘦老人微微一笑道:“你那本小册子上什么名堂都有,难道会独缺如何对付两名副令主的办法?”
黄胖汉子苦笑道:“前辈何必……”
瘦老人手一伸道:“拿来,待老夫为你查查看,……听到没有,快拿来!”
半空中人影双降,两名锦衣副令主已然分由两边墙头同时仗剑扑下。
天都摘星手过意不去,这时往起一站道:“且让罗某人来会会这两位!”
瘦老人伸手一拦道:“不,还是他上!”
说着,顺手一抄,已将黄胖汉子那本小册子抢至手中,同时将黄胖汉子用力向外一推道:“你他妈的少卖乖,嘴馋不妨,打完这一场再来!”
黄胖汉子跌撞而出,几乎碰上两名副令主同时递来的两支剑尖。头一缩,就地一个滚腾,擦着两支长剑自两名副令主中间穿过,险中弄险,滚出六七尺,一跃而起,抱头叫道:“要命,前辈要查就快查呀!”
两名锦衣副令主没有想到对方看上去痴肥臃肿,身手竟然如此灵活,自忖身居“血剑宫”“金玉”副岭主之位,凭各人一身超绝剑法,普通江湖人物,鲜有逃过三招之可能。如今以二对一,如果不能一举将此人毙于剑下,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又拿什么向这次领队的紫衣护法交代?
两名副令主心意相同,互相眼色一递,转过身躯。两剑平伸,剑尖轻颤着,作燕尾式,一步步向黄胖汉子进逼而上。
剑为兵中君子,讲究以静制动,动生风云,招出意先。所以两名副令主这时所采剑式,看上去似是平淡消极,实则却是一剑立可制敌于死命的杀着。
黄胖汉子赤手空拳,面对两支隐蕴无穷变化,时时伺机待发的利剑,迎攻固不可能;退游罢,前后左右,一片剑林,避处此情势下,黄胖汉子是真的着急了,但见他一边缓缓后移,一边怪嚷道:“我的老祖宗,据祖宗,快,快说呀!”
瘦老人若无其事地翻定一页,郎声念道:“这一仗的打法:‘视死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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