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因
a.梦
我时常做一个梦，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我反反复复地拔剑、收剑。
剑柄是殷红的，剑鞘也是殷红的，可剑身却是苍白的，一种接近死亡的苍白。
每次剑身从剑鞘中拔出的那一刹那都能发出一种尖锐短促的声音，开始的时候，这声音常让我心头烦躁不安，一种想要逃跑的欲望纠缠着我，可不论我逃到哪里，这声音都一直在我耳边回荡，甚至似乎已渗入了我的心脏，像一根细细的线，里里外外紧紧地缠绕着那个不安分的灵魂。
可渐渐地，我习惯了那种尖锐的割裂般的声音，甚至每次听到的时候，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冲动，似乎总有一种说不出形状的事物在我周围晃动，引诱着我伸手去触摸，而当我的指尖快要触及的时候，它又会弹性般地往旁避开，然后又继续用一种妖艳的方式招引着我，而我又总会继续不知疲惫地追逐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息地追逐着。
b.杀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对手是一个比我高得多的彪形大汉。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柄剑，一柄红色的剑，蔷薇般的红，我特意花了一文钱去买了一缕剑穗绕在剑柄上，这样剑穗迎风飘起来的时候，就会十分好看，而我佩着的时候，也会觉得平添了三分神气。
他用的也是剑，是一柄毫无装饰、普普通通的剑，我已经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杀他，只是当他用剑刺过来的时候，我本能地拔出了剑。
一丝鲜血从他的胸前渗出时，我似乎也惊住了，甚至忘记了把剑收回剑鞘，然后我的双手开始颤抖，可人却一直呆在那里没有动弹，直到有人大叫“杀人了，杀人了”的时候，我才惊醒，慌慌张张地逃出了那个小镇。
我还清楚记得那天的日子，因为那天是我的出生之日，七年前我来到了这个江湖：
二月初二，惊蛰日，大吉，诸事皆宜。
二、今生
a.剑
剑名蔷薇，长两尺四，可软可刚。其鞘红如鲜血，其柄用血蔷薇的花汁染红，比鲜血更红。
血蔷薇是用五种毒血灌溉成的蔷薇，其五毒分别是：七寸阴蛇、百节蝍蛆、千年寒虹、赤火毒蟨和不忠不义的叛徒贼子。
很小的时候，有人开始教我武功，我叫他师父，他却不肯答应，后来他交给了我这柄剑并留下了一句话后就飘然离去：用这柄剑杀尽天下的叛徒贼子！
十六年前，我杀了第一个人，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就是叛徒贼子，我唯一清楚的是他要杀我。
我曾经告诉一个叫公孙屠的人，蔷薇剑要杀的就是那五毒，若是遇见孝子忠臣义气男儿，这柄剑的威力根本就发挥不出。他不信，但是事实不得不让他屈服，因为他知道他自己是一个叛徒。
我并不知道这柄剑是否确实如此，只是很久以前有人曾经这么告诉我：心之所在，意之所趋，就是剑之所至。再后来，江湖中开始传开：我练的是心剑。
b.公子羽
我的名头越来越响，我杀的人也越来越多。用皑皑的白骨来堆积声名并不是我所想的，但是就像我第一次杀了那个人一样，我唯一能决定的只有拔出自己的剑。
可是我的声名再响，也始终无法及得上那个叫公子羽的人。公子羽这三个字在现今的江湖中代表的是绝对的权威、绝对的荣耀和绝对的正义！
我仍然在江湖中行走，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有人会用剑刺入我的心脏。我仍然杀人，这些人中有些是找我决斗的人，还有些是蓄意想刺杀我的人，更有些是那些个叛徒贼子；我杀的人很多，但我从来都没有刻意想去避开那个叫公子羽的人，代表正义的公子羽。因为在我生存的江湖中，杀并不表示邪恶——与正义永远敌对的一方。
但是我也没有想过刻意去寻找那个叫公子羽的人，我只是行走在我的江湖中，一个醉生梦死的世界。
有一天，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的发生了。有人请我去见他的公子，我没有问是哪个公子，因为我看出来了，只有一个人才佩拥有这样的书童。
我只有去，没得选择，既然我是他要找的人，就永远也逃脱不了。
他见到了我，只说了一句话，你是最强的，我给你一切，你就是公子羽。
我惊住了，就像十六年前我第一次杀人一样，足足呆了半个时辰。等我清醒过来，我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却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有样东西离我很近，就在我的周围，可我看不见。
我留了下来，从那天起我就是公子羽。
我之所以留下来，并不全是因为公子羽的身份能给我带来一切我想要的东西，权力、尊荣、金钱、享受……，同时也因为我很想知道那件离我很近的事物到底是什么，很长时间我都是这么告诉我自己的。
c.明月心
明月无心，叫明月心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记得她叫卓夫人，还有人叫她卓子，究竟是卓子，还是桌子？其实我并没有分辨清楚，我也不想去弄清楚。
我只知道两件很清楚的事实，她是公子羽的女人，永远都是，她自从跟了我，她就改名叫明月心了。
我常常望明月，天上的明月是无心的，可人间的明月呢？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她始终都是偎依在我的怀里。
可后来，我开始想起这个问题，凤凰镇的那件事情后，她没有再让我碰她，她说我需要证明我仍是公子羽后才能碰到她，因为她永远都只是公子羽的女人。
我想我是没有办法得到这个答案了，因为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是否爱过她。
d.反
我就是公子羽？公子羽就是我？
我并没有时常照镜子的习惯，可是有些时候是免不了要坐在铜镜面前。
很奇怪的是每次在铜镜里都会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是我脸上绝没有的神情。
这铜镜里面的人难道真的就是公子羽？
我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坐在镜子面前的是燕南飞，也是公子羽。
我又想起了那柄剑，那柄要“杀尽天下叛徒贼子”的剑，可我拿着这柄剑做得却又是些什么勾当呢？用公子羽的身份发出的又是些什么黑暗的号令呢？
反，在我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了这个字。而另一个字极其淡漠地站在远处，当时我并没有看见它，直到后来它又重新浮现的时候，我才清晰地看到了它：死。
e.傅红雪
那天我准备出行，我必须去一趟凤凰集，据说传说中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又出现在那里。临走之前，我特意去翻了一下黄历，因为我想起了十六年前我第一次杀人的日子。
九月初九，霜降日，岁冲太岁，忌动土，忌出行。
忌出行，难道这趟不该去吗？
可我没有理会，事实上也容不得我去理会。
到了凤凰集，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可是我看见一个人，一个十分奇怪的人。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他会是什么人呢？莫非是公子羽已经知道我想用《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来对付他？莫非他就是公子羽派来的人？
于是我拔剑，第一次“主动”地拔剑，我已经容不得任何错误。
我输了。
可他没有杀我，他说他看出我有心愿未了，他可以给我一年的时间去完成未了的心愿。
我离开了凤凰集，可我知道我一定会再回来。
f.刀
一刀挥去，空空蒙蒙，虚无缥缈，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到处都在！
我第一次看见傅红雪的刀时，心中一阵恍惚。
幸好我用的是剑，而不是刀，不然，我此生必不敢再用刀！
其实一年前我离开凤凰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次我还是不可能赢他，可最近我又开始做那个奇怪的梦，反反复复地拔剑、收剑。那短促而尖锐的声音本已渐渐从心底隐去，如今却又开始在耳边回荡，而且比以前来得更加剧烈。
我想我已经更加接近了那个一直在我身边晃动的东西。
果然，我又输了。
可他这次还没有杀我，甚至开始追问起我的心愿来。
我起初不肯说，因为我也没有分清到底我未了的心愿到底是没有揭发公子羽的阴谋，还是未曾知晓那个一直晃动着的奇怪的东西。
可我终究还是说出来了，因为那个叫傅红雪的真的不是人，就算是人，也是一个不是人的人。他做的事已经超越了凡人能力的极限，也超越了凡人忍耐的极限。
或许只有他，才能帮我完成我真正的未了的心愿。
剑已了，刀仍在。
三、后果
一滴鲜血溅出，殷红的剑柄更添一分殷红。
我用自己的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就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