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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忍师太奋力血战,斩首近百,整个人就像屹立在尸堆中,浑身僧衣,尽被鲜血溅透,恍如血人一般。
但是,也正如花月娘所说,此时内力将竭,已呈强弩之末。
她一直紧闭一口真气,压制住丹田之下那股灼人热流,坚毅倔强的意志,使她仍旧能挥剑血战,屹然不动。但古秋霞奉命而出,大声喝退了欧阳兄弟等人,情势一松,百忍师太那堪堪尚能勉强支撑的一口直气,突然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铮”然而断。
刹那间,丹田下那团热流破围而出,迅速地循着“阴交”、“分水”诸穴,向全身蔓延开去。
热流过处,体内酸麻,如虫咬蚁啃般刺痛。
百忍师太知茧毒已发,颓然长叹一声,暗道:悔不听从兰儿的话,不想果真把老命断送在万毒教中—一。
万般无奈,钢牙一挫,骈指如前,自行点闭了右腰下“章门”大穴。
“章门”乃通心要穴,一旦封闭,真气隔阻,固然能够暂阻茧毒蔓延上攻心肺,同样也使她整个下半身陷于麻痹,等于被人拦腰砍断。
花月娘望见,满怀舒畅哈哈大笑道;“贼尼姑今天死定了!”
古秋霞倒提钢拐,站在百忍师太面前七尺外,心里犹觉胆颤,强自裣衽为礼道:“老身奉教主令谕,特来领教师太超凡入圣的内家功力。”
百忍师太以剑往地,冷眼打量这老婆子,见她眼神锐利,太阳穴鼓起甚高,心知必是内家好手,不觉泛起一丝冷傲而凄凉的笑容,缓缓道:“你自信能接得住吗?”
古秋霞道:“上令差遣,由不得自己,师太剑下留情。”
百忍师太仰天长笑,道:“好得很,看在你一派谦和,老婆子就死在你拐下,也不枉称雄一世,来吧!尽管放手施为吧!”
说着,腕间一收,平剑横胸,身子却不由自主摇了两下。
古秋霞见此情景,反倒一愣,擎着钢拐道:“师太若是力量不继,不妨调息片刻,老身宁愿等候。”
百忍师太听了这句话,一股热血猛往上冲,藿地精神大振,冷嘿道“老婆子自解人事,从不知‘死’字有何可怕,你别看我真力将竭,少华山不传之宝’闭穴银须针’还足够取你性命,你自己留神些的好。”
古秋霞点点头,钢拐一举,横跨两步,道:“那么老身就遵命出手了,教主有令只限十招,师太若能接得住十招,老身立劾拜退。”
花月娘见她忽然对百忍师太十分恭敬,大感不悦,扬声道:“既知奉令行事,还不快些动手,尽说废话则甚。”
古秋霞不再言语,沉声大喝,钢拐运足全力,扭头砸了下去。
百忍师太长剑一翻,不避不让,一招硬接!
剑拐相交,金铁之声大震,古秋霞臂上一阵麻,脚下连退两步,方才拿桩站稳。
她骇然仰起头来,却见百忍师太端立原处,毫未移动,只是颊上一片血红,额上冒着蒸蒸汗气。
古秋霞心头一寒,钢拐一顿地面,凌空下击,喝道;“好一个‘金钢定地’身法,师太再接这一拐。”
钢拐挟着凌厉罡风,破空直落,百忍师太怒目陡张,振臂又是一记硬架,“当”地一声脆响,两人同时震退三步。
古秋霞胸中血气翻涌,连忙纳入一口真气,才算勉强将内腑压制住。
百忍师太一连两次拼出全力,早已无法控制住心头游血鼓动,一口鲜血冲过喉间,涌入口中。
但她将胸一挺,‘咯’地一声,又将那口鲜血咽了回去,顿时脑中轰然雷鸣,两眼金星乱闪。
古秋霞见她分明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力竭倒毙,却不想自己连番猛攻,竟然丝毫也没占着便宜,豪念一起,扬声大喝,钢拐左扫右挥,一口气连攻三拐。
这三拐她自是使出了十二分真力,拐身划空飞掠,被抖得形如软鞭般弯曲,劲风激荡.排山倒海向百忍师太涌去。
百忍师太咬牙接完三拐,再也挣强不得,踉踉跄跄倒退了七八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但她立即举袖抹去嘴角血迹,左手飞快地从怀中扣了一把‘闭穴银须针’,凄声大笑道:“徐雪珠啊徐雪珠,你一身奇学,多年苦修,今日下场,不过如此,茫茫红尘,还有什么可眷恋的?”
笑声甫落,长剑向地上猛插,借那一弹之力,身形凌空拔起,向古秋霞反掠而至。
欧阳琰在一旁望见,沉声大喝道:“古奶奶快退,当心贼尼姑手上暗器—一”
古秋霞闻声一怔,闪让稍迟,登时一蓬银雨当头罩落,迫得抡拐上封,钢拐才举,肩臂之上,一连刺痛了七八下。
她大惊之下,仰身倒纵,才退开三丈许,真气忽然尽泄,‘蓬’地一跤跌落地上。
百忍师太沉身下落,脚下无力,也陪在地上,但她就地一滚,挺身坐了起来,仰面向天,哈哈大笑道:“念在你尚无大恶,银须仅中四肢,破你真气,如能改过向善,十年之后,还能修复破去的真力—一”
正说着,欧阳兄弟趁机疾掩过来,双双扬掌便待出手。
百忍师太右手入怀,立即又扣了一把“银须闭穴针”,扭头叱道:“谁敢走近五尺以内,不妨也尝尝老婆子银针闭穴的滋味。”
欧阳兄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疾退开去。
百忍师太盘膝坐在地上,一手紧扣银须针,一手挽诀置在膝上,环顾四周,欧阳兄弟都在二丈外虎视眈眈.万毒教高手,还剩下三四十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可惜慧心带走了三刃剑,否则哪会留下这许多游魂—
—”说着,说着,双目微阖,脸上更加血红得可怕。
花月娘洋洋得意走了过来,哈哈问道:“徐雪珠,你素日英名,也会落得这等模样么?”
百忍师太闭目不答,从她脸部肌肉的扭曲牵动,不难看出正在熬受着茧毒攻心的痛苦。
花月娘回头看看遍地死尸,目中凶光闪闪,冷冷道:“剥下她的衣服,她伤我教中许多性命,咱们别让她清清白白的死了!”
欧阳兄弟互望一眼,不约而同道“回老教主,她这时余力尚在,手中又有歹毒的银须闭穴针—一”
花月娘叱道:“咱们不会也用暗青子先弄伤她么?”
欧阳琰点点头.众人如言都从身边取出暗器,环立四周,正待下手,忽听有人大声喝道:“慢一些!”
众人循声望去,不料那出声喝止的人,竟是田秀贞。
田秀贞一面喝止众人,一面转面对花月娘道:“娘!她是个出家人,眼看就要断气了,何苦作践她的清白身子。”
花月娘阴狠地摇头道;“贞儿,你不知道,当年为娘受过她多少闷气,让她痛快死了,实在太便宜她。”
田秀贞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再不好她总是娘的小姑—一”
花月娘脸色一沉,叱道:“小姑?她是谁的小姑?没有她哥哥,娘会受这许多罪。”回顾头向欧阳光弟喝道:“动手。”
欧阳兄弟躬身答应,方要动手,猛听得一阵鼎沸奔腾的人声,由远而近!
众人举目张望,却见一大群教中弟子,没命般向彩棚飞奔过来,后面紧紧跟着一男一女,两柄长剑有如风卷残雪,转眼就要冲到棚下。
田秀贞一眼认出那持剑少女,竟是慧心,登时变色,挥手道:“两位护法全力截住来人,先送老教主退回地室去。”
万毒教众人立刻乱成一片,欧阳兄弟飞身迎敌,侍女们却拥了花月娘和负伤倒地的古秋霞,匆匆退入内岛的地室去了。
慧心抡剑如风,宛如滚汤投雪,那消片刻,已冲近彩棚,远远望见百忍师太独自盘膝坐在人丛中,忍不住凄声叫道:“师父!您老人家没事么?”
连叫数声,不闻百忍师太回答,慧心一急,倒提三刃剑飞步直向彩棚奔来。
欧阳琰是见识过慧心的“惊虹八式”的,低声对欧阳珉道:“这丫头一身武功,已得老尼姑真传,咱们须得好生应付,不可力敌。”
欧阳珉听了,不以为意,冷冷道;“谅她小小年纪,能有多大作为。”说着,手横长剑,当先挡住慧心。
慧心并未细看是谁拦路,随手挥剑,便想硬闯过去,不料欧阳珉暴喝声中,振臂一剑,‘当’地一声,竟将她格退。
她定了定神,怒目瞪着欧阳珉道:“你要找死是不是!”
欧阳珉嘿嘿冷笑道:“你那师父已经送命,老夫瞧你倒是赶来找死的,识趣的,还不弃剑受缚?
慧心惊呼道:你说什么?我师父已经—一”
欧阳珉冷笑道:“已经身中教主异种花茧,早就断气了。”
慧心听了这话,满腔怒火,猛升起来,没等他把话说完,娇叱一声,连人带剑卷了过去。
那欧阳珉虽然功力深厚,却万不料她出招如此快捷,慌忙舞剑格挡,连连倒退,竟险些被她奇快无比的剑招刺中。
他虚应几招,急急闪避,慧心挺剑直冲,其余众人更是来不及阻挡,被她单人只剑透过人群如飞向百忍师太奔去。
奔到近前,但见百忍师太面红似火,垂目而坐,气息已渐渐微弱。
慧心扑跪地上,嘶声叫道:“师父,师父,师父—一”
百忍师太内腑茧毒业已攻心,此时神志虽未昏迷,口已无法言语,好半天,才吃力地睁开眼来,看了慧心一眼,随即又闭上了眼帘。
但,慧心却清清楚楚看见她和阖之际,眼角挤落两滴晶莹的泪珠。
她心里一酸,热泪立时夺眶而出,凄声道:“师父您老人家看见徒儿么?您说啊—一”
百忍师太缓缓颔首示意,嘴唇一直在颤动,却无法出声。
慧心哭道:“师父啊,您老人家答应我,我错了!我不该离开您老人家—一”
百忍师太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右手一松,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须针散落在地上。
好一会,才见她重又睁开无力的眼睛,一手摸抚着慧心的面颊,一手以指作笔,在泥地上写了潦草的几个字:“松儿呢?”
慧心直如刀割,哽咽道:“您老人家是问韦师兄吗?他—一他大约—一就快到了—一”
百忍师太点点头,又写道:“缘由天定,孩子,好好跟他去吧!”
慧心自是明白那个“他”宇,正是指的韦松,越发被触动了伤心之处,泪落如雨,难以抑止。
她此时只知伤感悲泣,竟忘了置身之处,尚在强敌寰视之中。
铁剑书生马森培一把剑苦苦敌住万毒教一众高手,早已险象环生,及及可危,无可奈何叫道:“慧心姑娘,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接了师太,咱们快走吧!”
慧心这才想起强仇就在近处,奋然道:“师父,您老人家暂时忍耐一下,我背您老人家杀出去!”
说着,正伸手要去抱起百忍师太,谁知触手才发到师父面孔血红,四肢却已冰冷,方自惊愕,百忍师大突然浑身一颤,从地上绷弹而起,“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手足一阵抽搐,眼耳鼻喉中,竟下停地渗出一丝丝的血水。
慧心大吃一惊,赶紧探她脉息,可怜一代侠尼,却已经心脉透穿,瞳孔散失,竟已气绝。
慧心一把抱住尸体,放声大哭。
马森培气喘嘘嘘又叫道:“姑娘别只顾难过,抢教师太脱困要紧。”
慧心哭道:“她老人家已经—一已经去了—一”
马森培也吃了一惊,手上略慢,被欧阳珉一剑扫中肩头,痛哼一声,用手掩住创口叫道:“咱们也该先抢运她老人家遗体脱险,不能让她落在万毒教手中。”
慧心哭着抱起百忍师太尸体,撕下衣角,绑在背上,提到站起身来,道;“走吧!等葬了师父,咱们再来算算这笔债。”
欧阳珉厉喝道:“丫头,既入的冥殿,还想逃出鬼门关么?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慧心紧咬银牙,振剑叱道:“不怕死的,尽管挡路,马公子,随我来1”
叱声中乌光暴射,宛若长龙跃波,荡开重围,直透敌阵。
她此时悲愤性情,尽化豪气,那柄三刃剑左刺右劈,一连跃射十余次,只听“叮叮唱自”鸣声不绝,业已削断了三只长剑五柄利刀,威势决不在百忍师大之下。
欧阳珉等才一惊愕椅,被慧心仗剑冲过,和马森培急急向岸边奔去。
田秀贞远远望见,不禁变色叹道:“娘只说百忍师太一死,万毒教再无强敌,这话只怕说得大早了!”
回头吩咐道:“春兰,施放蓝色号箭,下令全部船只驶离总坛.先绝她退路。”
顷刻间,号箭嗖嗖破空飞起,所有万毒教水师船艇,纷纷解缆离岸,远远退入湖中,结阵而待。
慧心一股作气,杀到岸边,业已血满征饱,一望之下,心头登时向下沉落,原来她和铁剑书生马森培乘来那艘小舟,也被万毒教拖离湖岸,不知去向了。
马森培颇觉心慌,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可怎么办呢?”
慧心恨恨一顿足道:“说不得只好跟他们拼了,多杀一个,多出一口闷气。”
马森培道:“你我只有两人,姑娘武功再高,也难敌他们人多势众—一”
慧心道:“大不了拼着一死,还有什么畏惧的?”
马森培道:“生死事小,师太遗体却不能任其落在万毒教手中,这样吧!在下独立挡住追兵,姑娘循着岸边快走,看看前面可有船只?”
正说着,欧阳兄弟率领教中高手.噗地疾赶而至。
慧心一抖手中三刃剑,悲声道;“马公子,你是无辜的人,不必为了我们陪上性命,追兵有我挡住,你快设法脱身去吧!尚能守得船只,只求你将师父遗体替我带出险地,交给我韦师兄__”
马森培听了这话,把心一横,道:“在下一条贱命,有何宝贵,姑娘如果不走,在下也决心不走。”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欧阳兄弟等已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刀剑纷举,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慧心和马森培无可奈何,只得挥剑力战,一步步向岸边退去。
欧阳珉见他们背水而立,距离湖水只不过数尺远近,心念一动,便喝令那些残余峨嵋终南二派高手在前,自己率教中门下在后,呼喝呐喊,全力冲突,这一来,死伤的既非万毒教人,峨嵋终南弟子又迷失了本性,只知前冲死战,不知退避,哪消片刻,一层又一层的死尸,已将慧心和马森培挤得渐渐退到水边了。
两派门人,不过顿饭之久,使死伤大半,残肢断体,向湖水直堆过去,等于替万毒教搭成一列尸体堆成的跳板。
慧心和马森培初时尚未发现这项歹毒的阴谋,只顾挥剑浴血而战,两个人都溅满了满身血污,前面死尸太多,便向后退,及至脚下已经浸在冰冷的湖水中,这才知道再没有地方可退,假如无法冲破重围,便将活生生被尸体济落水中。
然而,万毒教汹涌人潮,仍在步步近通,凭他们两柄剑,两个疲惫不堪的身子,要想冲出围困,又岂是一桩易事?
两人面面相觑,无计脱身,慧心愧道:“马公子,都是我连累了你。”
马森培笑道:“姑娘快别这样说,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只是没有好好护送姑娘和师太遗体平安离去——却使人死不能瞑目!”
慧心听了这话,眼中泪水纷落。
这一刹那间,她才真正体味到一种看不见摸不到的滋味,心中猛可一惊,忖道:难怪他一路呵护,千里相伴,我怎会那么傻,竟从来想到这是何等难得的一番深情啊?唉!韦师兄如能有他待我的一半情意,今天即使死了,我也死得心满意足。
慧心想到韦松,不期然又触动无限感伤,星目中泪水蔌籁而落。
这时候,两人实际等于站在水中,三面是水,反倒感觉正面强敌压力稍灭,马森培运剑挡在前面,柔声对慧心说道:“姑娘何不调息一下,咱们轮流休息,只须一人阻敌,这样至少能够再支撑一个时辰以上—一”
慧心叹道:“一个时辰以后又如何?反正难免一死,我虽无撼,只后悔不该连累你—
一”
正说之际,忽闻身后喊声大起,一条快艇划破湖面,疾驶而来。
马森培循声回头,只见那艇通体漆成红色,船头插一面黄旗竟是万毒教的船只。
铁剑书生一面舞剑血战,一面叫道:“姑娘千万留神,水面又有敌人出现了。”
慧心咬牙道:“只怕他不来,等他靠近些咱们正好在船脱身。’马森培道:“船头有黄旗,不知是不是田秀贞那贱人亲自赶来截阻?”
慧心道:“是她又如何,咱们反正只有一条命,还怕她怎的!”
才说到这里,那快艇已直驶近来,船头立着一个持刀大汉.扬声叫道:“教主圣驾亲临!”
欧阳珉正在督战,闻言回头一望,却见田秀贞分明仍在黄伞下站着,不禁大感诧讶,厉叱道:“教主明明在岸上,什么人胆敢冒名驶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艇舱中应声窜出一条人影,手起剑落,将那挎刀大汉劈落湖中,然后扬剑娇笑道:“欧阳护法,还认得姑娘吗?”
欧阳兄弟揉了揉眼睛,脸色大变,失声叫道:“是徐文兰那贱婢,艇上弟子,还不快将那丫头擒住!”
徐文兰冷笑道:“只怕如今由不得他们!”
那快艇虽然桨橹已停,滑力依然未减,竟向慧心站立的岸边飘来,东方莺儿倒提长剑,指着那四名摇桨水手喝道:“要命的,乖乖坐着别动,谁要敢抗命不从,方才那家伙就是榜样。”
摇桨水手一个个呆若木鸡,只得求道:“小的们不敢违命,只求姑娘剑底超生。”
东方莺儿道:“那就好办,你们把船摇近岸边,去接那两位上船,回到岳阳,俱有重赏。”
摇桨水手那敢不遵,任凭欧阳珉在岸上暴跳叱骂,依旧摇桨近前,艇头缓缓向慧心立身之处移近来,徐文兰叫道:“慧心师妹,不必恋战了,快退上船来吧!”
慧心认出是徐文兰,真是又惊又喜,涉水奔了几步,一顿莲足,身形凌空而起,在船头上,匆匆解下百忍师太尸体,哭道:“多谢你们赶来接应,但师父她老人家,已经—一已经—一”
徐文兰俯身抱起百忍师太尸体,才知竟已气绝,骇然道:“她老人家怎会遭了毒手?”
慧心道:“我也不知道,等我们赶到时,她老人家已经中毒垂危,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撤手去了—一”
话说到此,蓦听得岸边传来一声惨呼,急忙回顾,却见铁剑书生身形摇摇欲倒,左肩一片鲜血,整条手臂,已被砍断重伤。
慧心猛一惊,柳腰疾拧,仰身重又掠下小艇,挥剑一阵狂劈,叫道:“姐姐快来帮忙,救马公子上船。”
徐文兰应声落水,半托半扶,将重伤的马森培拖上小艇,慧心力战数招,这才急急退回船上,东方莺儿掉转船头,喝令水手运桨,快艇如箭般向湖心退去。
欧阳珉等眼睁睁望着慧心逃去,气得怒骂不止,一面急施号箭,令湖中船艇拦截,一面亲率众人,觅船追赶。
慧心救回马森培,真力已耗去大半,但她却不肯调息,强自挣扎替马森培止血验伤,眼中热泪纷落,竟似无限哀伤。
马森培左臂已断,又加血战甚久,虽然获救上船,人已奄奄一息,但当他睁开眼帘,见慧心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裹伤,心里却沸腾着难以描述的甜意,喘息着道:“姑娘不必再为我耗心费力,我自知真力虚竭,又重伤失血,已经无法挽救了。”
意心只是用力摇着头,道:“不!不!你不会死的,不要胡想—一”
马森培吃力地启动嘴唇,现出一丝惨淡的笑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在下能在临死前得姑娘亲自照料裹伤,今生今世,心愿已足.再无遗憾了。”
徐文兰也也在旁陪着流泪,忽听他言中涉及儿女之情,连忙低头退人舱中。
马森培一面喘气,一面又道:“在下自从得见姑娘,倾慕之心,由来已久,只是姑娘圣洁如神,始终未敢将这点淡薄情意吐露出来,但是,那时便已下定决心,我虽自惭形秽,无缘高攀姑娘,但愿有一天,让我为姑娘薄尽绵力,就算以命相报,也是心甘情愿的—一”
慧心大受感动,不禁抱着他哭道:“别说了,你待我的好处,我都知道——”
马森培惨笑道:“常言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马某虽然不才,红尘之中,能得姑娘这么一位红颜知己,人生复有何求,九泉纵苦,在下也含笑而去了。”
慧心痛苦的摇着头,道:“不!你不会死.我也不要你死.我会好好替你治伤,好了以后,以后—一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马森培长叹一声,好像如释重负,满足地缓缓合上眼睛,脸上却呈现一片微笑,语声呢喃,低低念道:“今生无缘地连理,留待来世忆从头—一”
语声渐低,终至渺不可闻。
慧心紧紧抱着他慢慢冰冷的身子,放声大哭道:“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一”
桨声,水声,混合着她痛澈心肺的嚎哭,远远播散在洞庭湖面上。
慧心连番遭苦战,又因百忍师太和铁剑书生相继身故,胸中积了无限气闷,这一发泄,竟陷于虚脱之境!
徐文兰坐在舱里垂泪,忽然发觉慧心嚎哭之声一变而为嘶声饮泣。吃了一惊,连忙探头出来,一看之下,见意心踞坐船头,怀中抱着马森培的尸体,两眼发直,脸上却变得苍白如纸,虽然仍旧张着嘴,但见出气,不见入气。亦不闻哭声。
她陡然一震,撩开舱帘,飞步奔了出来,用力在慧心背上拍了一掌,厉声叫道:“师妹,快醒一醒。”
一掌落后,慧心喉中‘咯’地响了一下,两眼反插,双手一松,突然仰面倒在船板上。
徐文兰急忙探她鼻息,吓得花容失色,叫道:“莺妹妹,快来!不好了,不好了—一”
东方莺儿弃了舵柄,莲足疾点,从顶舱掠到船头,沉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徐文兰掩面哭道:“马公子刚断气,慧心师妹一急之下,也断了气了—一”
东方莺儿也吃了惊,急急俯身捏住慧心腕脉,将耳贴在她胸前,听了一阵,站起来埋怨道:“姐姐真是急昏了么?她分明真力耗尽,又连遇心痛事,一时气结虚脱,昏了过去,何曾断气?”
徐文兰道:“你试过?还有脉息没有?”
东方莺儿道;“脉息虽微,尚未全失,姐姐快帮忙抬她进舱去,替她渡一口真气,再用本身内力,催动她衰弱无力的内腑,暂时就可保住了,等回到岳阳再设法吧!”
徐文兰这时也乱了主意,听了这话,自悔盂浪,忙和东方莺儿合力将慧心始进舱中,亲自替她渡气引力。
正在忙乱,东方莺儿忽觉船行速度大减,湖面上呐喊之声如雷,伸头向外一望,不由机伶伶打个寒战。
原来他们这艘快艇才绕过君山不远,前后出现大批万毒教的红色船只,已将小舟包围,那些船只都是快速大船,由欧阳兄弟亲自率领,从君山侧面包抄过来。
尤其令她心急的,是快艇上四名摇奖水手,趁她往船头之际,竟然一齐弃桨入水,泅水遁去。
如今既陷重围,驶舟之人又逃得于干净净,除了徐文兰正替慧心渡力,不能惊扰中断,就只有满船尸体,和她一个活人。
但是,凭她一人只剑,又那儿是欧阳珉等人敌手?
东方莺儿心念及此,额上已冷汗并流,正无计较,目光过处,忽然发现舱中还有一个被制住穴道的人。
那人却是身为万毒教水师堂主的梅斐。
东方莺见将他从舱里提到船尾,用剑尖抵住咽喉,然后解开他的哑穴,沉声道:“姓梅的,听说你父亲当年名列洞庭三剑之一,也算得正道中成名剑客,不幸死在万毒教手中,你不思报复父仇,反而投效仇人,腼颜事故,是何道理?”
梅斐神情冷漠,闭目自答道:“人各有志,你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莺儿道:“杀你不过举手之势,但我却愿给你一条求生之路,只要你能设法让我们平安脱身回到岳阳,我就饶你一命,你看如何?”
梅斐睁开眼来,望一望前后来在湖面的万毒教船只,微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无处可去,才想到求我相助,可惜现在进退之路俱绝,艇上又无水手,也救不了你们。”
东方莺儿道:“你身为万毒教堂主,执掌水师,怎会没有方法助我们脱身?”
梅斐沉吟一下,道:“方法虽有,只怕你不肯相信。”
东方莺儿忙道:“什么方法,你且说出来听听?”
道:“现在湖面都被船只隔断,万难冲得过去,唯一方法,是移舟泊岸,先登上君山,然后再谋脱身之策。”
东方莺儿冷笑道:“你倒想得不错,把咱们骗到岸上,好让欧阳珉来一网打尽,是不是?”
梅斐道:“我原说须你们相信才成,你试想想,现在你们共仅五人,其中两人已死,一个内伤沉重,万毒教终年在湖上来去,水性纯熟,若不弃舟登岸,除了束手受擒,别无他途。要是弃舟登岸,群山虽是孤岛,未必没有活命之路,我言尽于此,信不信全由你们自己了。”
这番话,听得东方莺儿暗暗点头,心忖:正是,与其束手受擒,不如背水一战,君山虽是孤岛,岸上动手总比水面上方便得多,看来这姓梅的未必是存心骗我!
思忖再三,毅然拍开梅斐穴道,说道:“眼下也只好相信你一次,但我要事先警告你,无论在船上岸上,不许你离开咱们一步,没有变故就罢.一旦有变,我总不会放你脱身。”
梅斐站起来,耸耸肩道:“人各有志,你们与万毒教为敌,跟我姓梅的什么相干,正像我甘心腼颜事仇,也跟你们不相干一样,但目下你求脱险,我求活命,彼此目标一般,却不妨合作一次。”
他运目略一打量形势,*起一栖长桨,在桨孔边坐了下来,又向东方莺儿招招手,道;“姑娘既想脱身,也请来同尽一桨之力如何?”
东方莺儿无奈,提了长剑,也在梅斐左侧坐下,一手握剑戒备,一手*桨划水。
快艇很快向君山下移去,不久已抵岸滩,梅斐收桨下舟,东方莺儿回头张望,见欧阳珉等大小船只将近百艘,也转航向君山追了过来。
梅斐自动去抱起铁剑书生马森培的尸体,正要下船,却被东方莺儿喝住,道:“等一下,我没叫走,不许你先走!”
梅斐微笑驻足道:“姑娘最好快些,若被后面船上看清楚咱们只有三个活人,以后就更难作为了。”
东方莺儿探头入舱,恰值徐文兰替慧心渡气助力方毕,正喘不已,忙低声叫道:“兰姐姐,快抱慧心姑娘下船,再迟就来不及了。”
徐文兰听了一惊。顾不得调息,俯身抱起慧心,窜出舱来,一抬头,登时诧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像岳阳?”
东方莺儿道:“现在没时间细谈,赶快下船,别再耽误了。”
徐文兰回头望见湖面船只,这才恍然领悟到事情的严重,匆匆抱了慧心跃上岸去,东方莺儿背起百忍师太遗体,也和梅斐先后弃舟登岸。
三人各负一人,飞步奔到一堆岩石后,东方莺儿才简略地把弃舟原故说了一遍,徐文兰道:“方法固然不错,但君山不大,假如被欧阳珉率众包围,挨地搜查,咱们仍是瓮中之鳖,迟早被他们发觉。”
东方莺儿道:“如今也顾不了许多,咱们趁机调息一下,不得已时,只好跟他们背水一拼了。”
徐文兰叹道:“早知如此,昨日无论如何也要劝住姑姑,不想半日之间,竟落得一败涂地,连姑姑遗体,也须弃在荒岛之上—一”
说到这里,不禁又簌簌泪下。
东方莺儿劝慰道;“事已如此,后悔有什么用,好歹设法能平安脱身,会到韦公子,再议替她老人家报仇,依我说,咱们且把姑姑和马公子尸体掩埋起来,留下暗记,一则动手时不致分心,二则纵然落败而死,也不会让她老人家遗体落在万毒教手中,兰姐姐,你说好不好?”
徐文兰含泪额首道:“唉! 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就在岩石下,寻了处干燥之处,急急挖了两个大坑,含泪将百忍师太遗体放进坑中,正要掩土.东方莺儿偶一回头,方知岩石后竟不见了梅斐人影。
东方莺儿大吃一惊,切齿道:“咱们只顾难过,竟被他趁机逃走了!”
徐文兰道:“他原是变志事仇的人,怎能信任,由他去吧!”
东方莺儿道:“让他逃了不要紧,他却把马公子尸体也带走了,慧心姑娘醒来,叫咱们怎样向他解释—一”
正说着,忽见海斐伏腰疾奔而到,手中却不见了马森培的尸体。
东方莺儿大怒,挺剑跃起,刚待叱骂,梅斐抢着道:“两位姑娘快随我来,此处不甚安全,前面有一处极隐密的洞穴,十分宽敞干燥合用,且躲过半日,待天色入夜以后,再设法弄船脱身—一”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那个土坑,连忙摇头道:“这怎么行,岸边沙上松浮,岂不轻易就被发觉,快些起出来。”
不由两人开口,径自跃落土坑,将百忍师大尸体抱出坑外,又堆土把坑填平,然后抱起尸体,伏腰低头,又奔离岩石。
东方莺儿和徐文兰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眼睁睁看他忙碌填平土坑,负尸而行,这才互相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彼此耸耸肩头,默默抱起慧心,跟着也离开了山岩。
梅斐沿着岸边疾行,绕过一片芦苇,拔草前行,来到一块大石之下,推开大石,果然有个洞穴。
原来那洞穴正当芦苇深处,君山余脉至此截断,三面临水,一面依山,形势不但隐密,而且因正在湖岸转角之处,无论从岸上水面,都决想不到这儿会藏着人。
徐文兰抱着慧心,首先低头钻进洞口,东方莺儿紧跟着她也跨了进去,不料这洞竟外窄内宽,地上满铺细砂,洞中还有一个较小洞穴.倒像前后两间卧房似的。
铁剑书生马森培的尸体,仰卧在外洞壁角,尸体垫着一束芦苇茎梗,内洞壁下,也有芦草,显然是梅斐特别准备的。
到这时候,东方莺儿才发觉自己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梅斐如有异心,又怎会作这些细心安排,这么看来,他的投效万毒教,越发令人可疑了。
徐文兰将慧心安置在内洞芦苇上,梅斐已将百忍师太遗体送来,一井放在内洞,东方莺儿亲自掩妥洞口大石,回头却见梅斐坐在外洞石壁下,正低头包扎肩上剑伤。
他身上伤痕约有七八处,血污遍体,都是慧心和铁剑书生闯关时所伤,本已凝血结痴,方才一阵奔驰运力,伤口又被震裂,此时正汩汩流着血。
东方莺儿迟疑了一下,缓缓走到他身边,带着十二分歉意道:“让我替你包扎,好吗?”
梅斐似乎大感意外,连忙堆笑道:“不!不!怎敢劳动姑娘。”
东方莺儿脸上一阵红,亲手撕下衣角,跪在地上,替他拭血包伤,一面低声道:“刚才是我疑心大多,总把你当作敌人,实在没想到你倒是真心愿助我们脱险—一”
梅斐笑道:“在下是万毒教堂主,姑娘以在下为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不对?”
东方莺儿道:“话虽如此,但你既然离开了咱们,尽可逃走,为什么又安排这地方,让我们藏身呢?”
梅斐道:“常言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答应过姑娘共渡危难,自不能食言反悔。”
东方莺儿笑道:“听你这么说,咱们现在共渡危难,本是朋友,将来仍然还是敌人?”
梅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虽然无心与姑娘为敌,但是—一”
话声未毕,忽然住口,用手指一指洞口。
东方莺儿霍然回头,侧耳倾听,只听洞外人声喧腾渐近,显然欧阳珉等业已蹑踪追上君山,不知怎的竟寻到了洞外。
她探手轻轻拔出长剑,退到洞口边,贴壁而立,凝神而待。
片刻之后,人声已到近前,忽听欧阳珉的声音喝道:“这儿芦苇新被割去一大片,附近必有藏身的地方,大家散开仔细搜查,决不能容那几个贱婢躲过了!”
许多人哄然答应,步履纷纭,四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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