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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你是借病退职衣锦还乡的京都吏部郎中袁永康。”首领险森森地说,刀尖慢慢移向对方的口部:“与厂卫那些猪狗勾结狼狈为奸,买官收贿日进斗金,连方面大员也必须买你的账,所以京都的人,把你叫做十孩儿之一。早些年,你收了一只八珍箱,对方得以外放常州知府,把常州的百姓刮得天高三尺,没错吧?袁大人。”

  “我……我我……”

  “我要那只八珍箱。”首领厉声说。

  “饶……饶命……”袁大人的叫声不似人声.倒像是野狗夜号。

  “你要保住箱还是保住命?”

  “我……这次经……经过南……南京,八……八珍箱已……已经献……献给马……马侯爷……”

  “混蛋!”首领愤怒得跳起来。

  “我……我如果不献给他,我……”

  “你们这些奸官,早晚会狗咬狗的,只是连累太爷白忙一场,去你娘的!”首领恨恨地一脚踢破了袁大人的脑袋,扭头出舱。

  其他贼人带了财货,拽上昏了的女人随即跟出。

  贼人有十余名之多,船已傍岸,所有的舟子与袁大人的眷口,除了有姿色的女人之外,全被打昏捆上石头,船也装上了大石,然后由几名贼人驶至江心,凿穿船底直待船沉桅折,这才跳水走了。

  大江每年不知有多少船沉没,这艘客船从此在水底慢慢地腐烂、消失。

  三更天,一个夜行人从百福寺的左侧越墙而入。

  在不远处一座偏殿的檐牙下,隐伏着另一个夜行人,立即蹑在第一个夜行人身后,像个无形质的幽灵。

  百衲住持的排房是一座独院式的苦行静修室,远离其他僧侣的禅房。

  传出一声夜莺的清呜,一株大树下闪出一位僧人。

  夜行人一闪即现,弹指三下。

  “辛苦了,如何?”僧人低声问。

  “刚办妥,倪老大在吗?”

  “在,安歇了。你知道,参欢喜之禅是很辛苦的。你进去吧!可能还醒着!你独自来的?”

  “是呀,弟兄们都在万柳堤,我不让他们进城。”

  “我听到一些声息。”僧人用目光四下搜索。

  “什么声息?”

  “这……不能断定,你进去吧,”僧人挥手。重新隐入树下。

  “你最好不要理神疑鬼,咱们做的案神不知鬼不觉。”夜行人一面走一面说。

  由于有人警戒,所以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万一有事,房内的人也便于迅速抢出应变。

  百衲住持果然仍是醒着的,门外有人声,这位大和尚便已警觉地起身,刚挑亮用灯罩掩光的油灯,夜行人便轻轻启门而入。

  斗室简陋,大木床却没有华丽的寝具,与那些有道高僧大为不同,高僧们照例只有一席一枕。一旁的矮几本来是作读经用的,现在却摆着剩酒残肴。

  和尚们午膳后就禁食,而这里晚间仍有酒莱。

  高壮的百衲住持站在床前,赤条条一丝不挂,双手叉腰,像一头没有皮毛的熊。

  床上,侧卧着一个沉睡着的裸女,妙态毕陈,薄衾掀在一旁,一无遮掩。

  夜行人是个精壮的大汉,正是在船卜行凶的贼人首领老大。

  “喝!倪老人真会纳福。”贼人首领笑笑说,扫了床上的裸女一眼,毫不动容,似是司空见惯。

  “少废话!怎样了?”百衲住持粗野地问:“他娘的,已经五十出头了,再不多享几年清福,活著有屁的意思。”

  “一切顺利,船上有咱们的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大吉大利,只是……”

  “只是什么?卖什么关子?”

  “八珍箱不在船上……”

  “什么?”百衲住持几乎要跳起来。

  “狗官经过南京,为免后患,将八珍箱献给马侯爷,今后就不会有人追查他的不法底案了。”

  “该死的!可恶。那马侯爷……”

  “马侯爷是国戚,府第在凤阳中都,在南京有别馆,但很少前往驻驾。倪老大,恐怕咱们得跑一趟中都。”贼老大苦笑。

  “什么?你疯了?”百衲大声说:“中都公侯府第连云,家将甲士材官如龙似虎,外围有三卫兵马保护,你敢前往送死?”

  “可是……"

  “可是什么?”_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收了常州苗知府五千两银子花红,追回八珍箱,如果……”

  “如果你没有命,给你五百万两也是无福消受。”百衲冷冷地说:“凭你的二十余条好汉,与我的十二个杀手,恐怕连塞中都的污水洞也不够。算了吧!去他娘的苗知府。狗官把八珍箱送给马侯爷,不是咱们的错,别管他啦!我会和他的心腹师爷打交道。收获怎样?”

  “有百十件珍宝,四箱金银。”贼首说:“四个还不错的女人,其中有两个大闺女。你们的一份。明晚一定派人送来。两个大闺女只有四五分姿色,全分给弟兄们享用好不好?”

  “去你娘的!一点也不好。明天晚上,必须把她们送来给我享用。如果我不在,可以直接送入经楼交给郝大嫂收管,知道吗?”

  “好吧!你是老大。”贼首苦笑:“你的女人已经够多了,何苦还和我们争……”

  “去你娘的!这不是多不多的问题,而是规矩,你懂不懂?亲兄弟明算账,该分的一定要公平均分。好了,你走吧!”

  “好,明晚见。”贼首抱拳行礼告退。

  百衲掩上门,走近几旁喝了两口酒,瞥了床上沉睡的裸女一眼,挑暗灯火,加上掩光罩,略一伸张手脚,这才满意地走向禅床。

  刚要登床,蓦地灯光乍明。

  和尚吃了一惊,突然转身,身形下挫,站正时手中已多了一把精巧的尺八鹤嘴戈。

  矮几旁,坐着穿了灰色夜行衣、外系披风的姚文仲,灯火已经挑亮,正在泰然自若斟酒,像是禅房的主人,脸色平和毫无敌意。

  “过来坐,毕竟你是这里的主人。姚文仲指指对面的蒲团:“床上的裸女不会在短期间醒来,不必顾虑她听到你我的谈话。”

  他脸上镇定、从容、自信、泰然的神情,把和尚镇住了,竟然忘了自己有兵刃在手,忘了扑上先下手为强,甚至忘了自己的赤身露体。

  “你……你这小子是谁?”和尚傻傻地问,目光注视着虚掩的室门。

  “不会有人闯进来的,你布在附近的三个警卫都困得要死,睡着了,当然他们怀里没抱有女人。”姚文仲举杯喝了一口酒:“天杀的!你这杂种真会享福,利用佛门清静地掩护劫财劫色。坐地分赃,在寺附近豢养杀手,经楼成为你藏财藏色的秘窟,禅房是宣淫的安乐窝。如果佛祖有灵,你会下十九层地狱的。”

  “你……你到底……

  “你不认识我了?”

  百衲一怔,专注地审视他片刻。

  “鬼才认识你这小王八蛋!”百衲凶狠地叫骂:“佛爷我从没见过你这鬼样子的货色,你……”

  “想想看,六年前。”

  “六年前?”

  “陈州府交界处的界首集。”

  百衲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脸色骤变。

  “再看看我,你一定能想起些什么。”姚文仲放下酒杯挺身站起:“不要说你记不起在下的相貌,虽然你假出家做了酒肉和尚,但你的底细仍然有人知道,你的相貌依然不会改变多少。风云会的别馆地窖中,灯光并不弱,你记起来了吗?九个难友……”

  “哎呀!你……你就是那个小伙子。”百衲终于记起他了,接着脸色一沉:“小子,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知道我血手瘟神倪化逃世出家?”

  “正确的说,你是逃避风云会追杀,才化身和尚隐身的,你仍然在造孽,甚至变本加厉,在下真后悔那次救了你……”

  百衲终于抓住机会出手了,鹤嘴戈闪电似的朝心便点。双方相向而立,伸手可及,这一戈势在必得。

  姚文仲哼了一声,退了两步,手中暗藏的一根竹著,挺准地贯入百衲的右户井,箸尖透背,贯穿了肩胛琵琶骨,劲道可怕极了。

  “嗯……”百衲闷声叫,身形一顿。

  人影一闪,手一震,鹤嘴戈被拍飞,大铁拳也着肉,砰噗噗一连四拳,全在百衲的大肚皮上开花,如击败革,其声隆然。

  砰一声大震,百衲重重地仰面倒在禅床上。

  噗一声响,左肩头挨了一记重掌。

  百衲再也支持不住了,全身像是崩坍啦!

  “不……不要打……了……”和尚嘎声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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