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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飞霜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撒野,乖乖地向草屋走去。

  这一夜,所有的人皆无法人寝,倚在墙下盘坐,等候天明到来。酒仙表面上是唯一安心入睡的人,其实他并未入锤。

  逸绿傍着酒仙盘坐在地,墙壁上插着一枝燃烧的松枝,不时发出油星爆裂的响声,暗红色的火焰不断跳动,屋外不时传来数声枭啼,令人闻之头皮发炸。

  李玉受了伤,令他心乱如麻,不知他目前怎样了?一夜奔波,在一个腿部受伤的人来说,那将是致命的时辰,能走出二十里已是侥天之幸了。

  不知怎地,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随着李玉走了似的。初次见面,李玉曾留给他难以磨灭的印象。接着是张府的一天两夜逗留,让她进一步了解李玉的为人。

  起初,她不明白这位风尘客何以行事如此不可理解?见色不动心,威武不能屈,义救迫害自己的人,为张二小姐及朱梅一家子请命,忘了自己的处境,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朝不保夕的天涯亡命者,何以会做出这种无我无私的事来?

  接着,她深受感动,了解这是一个本性良善的人,所具有的特殊气质,兼具了一个行医济世的悲天悯人情操,揉合了与生俱来只受到良好家教培育所产生的大仁大义襟怀,更进而形成了一位侠胆慈心的典型风尘铁汉,一位令她苦心倾藏的江湖奇土。

  她不断地想,不由自主地心弦狂震,热流上颇,下意识地哺前自语:“多难得啊!浊世滔滔,人心不古,像他这种人,苍天为何却不佑他?如能和他并肩行道江湖,该多好?该多好?”

  接着,她悚然一惊,闭目自语道:“该死,我怎么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他是凝雪姐姐所属的郎君,我想可如此胡思乱想?

  四五尺外给伏在壁角下的酒仙,突然用梦吃似的声音低声问:“丫头,你说些什么?

  她猛地一惊,杂念全消,移近两尺低声问:“老爷子,你老人家怎知道他的事?”

  “哪一个他呀?”酒仙台糊地问。

  “老爷子,我可要骂你了。”她浑身燥热地说。

  “你不说,我当然糊涂,谁不知我老不死的是个酒糊涂?”

  “你老人家给我小心了,我不一把火烧了你河南宝丰的酒窝子才怪。”

  “哎呀!好姑娘,你可不能撒野。年初我离开潜山,你爷爷托我找一个绰号叫逸绿,爱穿绿姓徐名绮绿的十八岁大姑娘,你猜那位老山樵怎么说?”

  “你老人家与家祖是知交,怎么老是欺负我?”

  “你是谁?”

  “不和你说。”

  “你不说我说。老山樵要我找到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姑娘,带回潜山管教。”

  “我不回去。

  “还说,大姑娘太野,要我留心,替她找一个专治野丫头的婆家

  “碎!狗嘴里长不出象牙。”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我可要骂人了。”

  “昨晚,我碰见淮安府沙家集的沙供春,他是被人从张五的仓房中救出的人。同时被救出的人中,有姓岳的在内。洪春老弟将被救的情形说了,当然没漏掉救他们的人,痛打姓岳的经过。他认为救他们的人可能就是艾文慈,但对方不承认他也无可奈何。不久前我在昌邑,碰上从京师来的岳珩兄妹和那位天都老人的孙女,亲见他们会见了岳麟。

  他们三人是从京师赶来相助乃弟的恰好碰上了。岳麟在县衙迫着县太爷出动捕快,乃兄赶来令他大喜过望,巧安排要在此地拦截,志在必得。

  我一时好奇,跟下来了,没料到岳麟的同伴用暗箭伤人,十分遗憾。”

  姑娘银牙挫动,愤然道:“不杀岳家兄弟,此恨难消。”

  “你不能怪他们,岳家兄弟并未授意同伴使用暗箭。”

  “这种忘思负义之徒,留在世上也是一大祸害。”

  “你不明白,岳家兄弟固然不该替国贼卖命做走狗,但往深处看,你便会发觉金翅大鹏并不是甘心替江彬做走狗的,而是利用江彬。”

  “此话怎讲?”

  “金翅大鹏的内弟章瑞,多年前曾经在淮安府行道,身染急症,派人到福林村召请当时大名鼎鼎的神医艾天华诊治。不巧的是,艾神医恰好应沙家集一位村民的请求,前往救助一位命在须臾的人。事有先后缓急,艾神医这人十分固执,不肯到府城而到沙家集。等到艾神医救了沙家集的病人,赶到府城,章瑞已因稽延过久,奄奄一息,虽经过艾神医妙手回春,从鬼门关将他抢救回来,但已除不了病根,拖了半月,终于回生乏术,客死淮安。死前,曾派人返回良乡说明染病与救治经过,少不了在言词间责怪艾神医不顾情面见死不救。这就是岳家兄弟苦苦追缉艾文慈的秘辛,他兄弟俩在替舅父报仇,艾文慈正是艾天华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肉。福林村被边军所毁,那支边军的主帅是江彬,下令屠村的就是江贼。艾文慈曾经一再向江贼行刺,曾经一箭射穿江贼的脸颊。想不到这一箭反而替江贼带来了荣华富贵,得了个骁将的无上声誉,也因此深获当今皇帝的赏识,而成为权倾天下的大奸巨孽。可怜的艾文慈却成为江贼与岳家兄弟必欲置之死地,斩革除根的亡命之徒。”

  “这此事……”

  “在京师,知道内情的并不是没有,你以为我老人家是个酒糊涂不成?”

  “可是,冷魔老前辈所听到的消息,却比你老人家所知为少,他也不是糊涂。”

  “你又知道多少?-

  “我从东方姐姐处所知有限,只是受东方姐姐之托,要将他调回江南,东方姐姐深爱着他。”

  “蠢丫头,这种佳子弟何处去找,怎可拱手让人?俗语说:当仁不让,让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你别管,我要将他带回潜山,为道义,为艾神医之后,老夫义不容辞。江贼权倾天下,作恶多端,权过则道忌,刘瑾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江贼奸不如刘瑾,凶残则过之,败亡指日可待。

  树倒猴狲散,江贼败亡,金翅大鹏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再找艾文慈的麻烦,你放心啦!再说,我老人家也不见很怕金翅大鹏。必要时我找出人证物证来,揭开这重公害的秘辛恩怨,公诸天下,他金翅大鹏必将受天下武林朋友唾弃,他北武林泰斗的地位不垮才怪,你等着瞧好了。”

  “老爷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白天你该……”

  “我该强出头制止他们,是不,不行的,远水救不了近火,搜集证据岂是旦夕间可以办到的,而他的奉上命所差,捉拿逃犯名正言顺,我要是强出头,岂不引起白道朋友的公愤,反而对艾文慈不利么?目前金翅大鹏还心存顾忌,不敢公然出面,如果我出面阻止,他就有了藉口,大散侠义柬,唆使天下白道朋友与艾文慈为难,后果如何?”

  “那……明天…’,——

  “明天相机行事。你睡吧,这里我负全责。”

  逸绿怎睡得着?她心潮起伏,脑海中杂乱如麻,这一夜长得像是一百年,也似乎短得像是一刹那,眨眼间便天亮了。

  在李玉来说,这一夜倒真是漫漫长夜。

  他在偏僻处裹了伤,弄了一根木头做拐杖,避开人烟,抄小径绕过昌邑城,向西挣扎。不久夜幕降下来了,大地黑沉沉,天宇中云层厚,星月无光。

  女郎走在他前面,一面走一面问:“阁下,酒仙的话是真是假?。

  “小废话!”他不耐地答。

  “你能支持多久?”,“能支持多久就多久。”

  “一夜中,像你这种一步一颠的走法,能走多远?”

  “日出时你就知道了。”

  “你走不掉的,昌邑县的巡捕已全部出动,天明时你便难逃他们的“事在人为,(缺一句)

  “何不去偷两匹坐骑代步?”

  “在下没有偷的习惯。哎…”他脚下闪失,踩在一个小坑内,人向前一仆,痛得失声大叫起来。

  女郎将他扶起,扶在一旁坐下,苦笑道:“你这样走法,不出十里,必力竭倒地不起的。”

  他咬牙忍痛,伸手摸摸伤处,发觉创口因震动而迸裂,又在出血了。

  身上只带了几颗护心丹,又不敢入城买药,失血过多,头脑已有点昏,整条右腿已不能动弹,肿得像水桶般难看,稍一移动,痛彻心脾。看样子,再要是硬撑下去,走不了十里,便起不来了。

  他歇力调息,不由自主长叹一声。

  “要不要我帮忙?”女郎问。

  “你少管我的事。”他顽强地说。

  女郎默然,久久又问:“你真是艾文慈么?”

  他不予答复,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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