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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袁州城形势一紧,风声鹤唳,各处均有人窃窃私议,私议的主题是:威震湖口的柴哲可能来了。

  次日一早,宜春五台之一的城西南城墙上的凤凰台,大匾额上被人贴了一张巨幅白纸,上面写着:“山西柴哲出,江南相星落。系首入都门,寄食墓园角”。

  语气像是出家人的偈语,笔法却出于名家大手笔。

  当天,城门紧闭,打手护卫满街走,逐屋搜索可疑的人。人心惶惶。

  知府大人的衙门,已被相府所占用,改迁至府治东首的报恩寺中办公,原有的百余名僧侣,被遣送到城南八十里的仰山太平兴国寺,与北端的崇圣寺。崇圣寺有宋朝大诗人黄庭坚的碑记,大诗人被奸臣蔡京贬来袁州,爱上了崇圣寺的竹尊者轩,这是一座幽雅的大禅林,目前已成了严贼父子的家祠,囚禁了不少高僧和玄门方土,替他看守家祠做法事。报恩寺建自宋朝,元朝被火烧光,本朝重建,颇具规模,三重大殿,两座偏段二十余棕禅房,五六座禅阁。大殿依旧,两座大殿却改为大堂,禅房改为公廨,后方的涤心阁,成了知府大人的官厅。左右几栋木屋,是同知,推官、经历、知事、通判的办公要地,前面则是照磨所。

  府中官吏的私第,则设在庙后街的民宅内,以保持寺庙的清净。知府大人姓秦,他不是严贼的走狗门生,但敢怒而不敢言,委曲求全像是傀儡。推官郭谏臣因功赴省,同知也奉巡按大人的手谕至南昌述职。因此,秦大人不得不辛苦些,每天赶办要公,不至二更不离官厅。严贼父子为了要利用知府大人,少不了留一份情面,不派人到报恩寺搜查。其实公署中派有密探眼线,根本用不着查。

  当晚,一阵风一阵雨,气候又转坏。秦大人赶办了几件有关民讼的要件,交照磨所用印归档,屏退了从人,吩咐丁役锁上厅门,正待启驾返家。

  两名丁役正掩上厅门,尚未上闩,门外突然响起扣门声,一名丁役叫:“大人正要安歇,不许任何人打扰,有事明天再禀。”

  “周司狱大人派属下前来禀报,有死囚越狱,十万火急,禀明大人定夺。”

  秦大人吃了一惊,有死囚越狱,那还了得?搞不好会弄掉乌沙帽哩,喝道:“让他进来。”

  厅门拉开,涌入五名身穿水靠的人,青绸水靠紧贴着肌肤,只露出五官和双手,背上背了剑,胁下挂着革囊。突然出现在灯光下,像是五个魅影,浑身水光闪亮,热气蒸腾,胆小的人,可能被吓昏。

  五个怪影一闪而人,两人分别挟住惊呆了的丁役,掩住他们的嘴巴。一人迅速将门关上,一人抢入通向内室的走道门。两个丁役双目上翻,终于昏厥。

  秦大人胆子倒不小,并未惊昏,撩起袍袂向侧厢门跑,走得太急,急掉了头上的乌纱帽。

  最后一名怪影,突然阻住去路,低沉地喝道:“秦大人,定下神,只要不作任何反抗或呼救的愚蠢举动,便不会有麻烦,外面已有人负责把守,反抗无用。”

  知府大人脸都吓青了,战抖着问:“你……你们是……”

  “拾起你的官帽戴上,目下你仍是五品黄堂,必须保持尊严,请升座说话。”不速之客口气平和而略带讽嘲地说。

  秦大人如受催眠,顺从地抬帽系好,失魂落魄地走近官座,战抖着坐下。久久,方用恐惧的声音问:“你……你们是些什么人?夜闯公……公堂,是何用……用意?”

  怪人拖过一张交椅,在案旁坐下,泰然地说:“我,山西柴哲,最夜打扰大人,恕罪恕罪。”

  秦大人一打冷战,骇然地说:“你……你就是柴……柴哲?本官并……并未与壮士……”

  “大人先走走神,草民此来并无恶意。”

  “你……胆大包天竟……竟……”

  柴哲脸色一沉,不客气地说:“秦大人,你要放明白些。你,堂堂五品大员,一府之长,却包庇严贼父子,犯下了欺君大罪。”

  “本官…”

  “朝廷定下圣律,二品以上的致仕官员,居家的言行举止,皆责令地方管属官吏,每岁呈奏两次。你,明知严贼父子鱼肉乡里,作奸犯科,招纳亡命,私建五府比拟朝堂,鸣钟击鼓,白昼操兵,昭然有不臣之念,却在奏报中包庇隐瞒,显然你也包藏祸心。”

  “……下官……”秦大人魂飞魄落地叫,冷汗沁体。

  “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奏报不由你作主。但你怕严贼父子,难道就不怕龙庭震怒吗?”

  “可是……”

  “你只顾眼前,不虑后果。当然,你不是圣贤,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不能全怪你,草民奉命带来贵属下郭推官的手书,请大人过目。阅后焚毁,如果走漏丝毫风声,大祸立至。”柴哲说完,探手在革囊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

  秦大人一面看信,一面不住发抖,看完颤抖着说:“书信确……确是出……出于郭推官之手。但……去……去年郭推官受……受辱严……严府,会不会是……是他挟忿嫁……嫁祸,捏……捏造事……事实骗……骗我?”

  “你必须相信。如果柴某有心陷害你,何必费事?”

  “这……本官认……认为,你们不……不能匿居府衙,那……那……”

  柴哲冷哼一声,声色俱厉地说:“秦大人,你听清了,不管你信与不信,如果你不肯,我同样可用严贼父子的残忍手段对付你。好心给你一条明路你不领情,你难道偏要往鬼门关里闯?要想在今晚丧命?告诉你,林御史已勒兵以待,严贼父子败亡在即,最近几天密旨即将由锦衣卫护送中官押送前来,如果你不及时效命,将功折罪,名列逆臣恐将株连全族。你不肯让我们藏匿,我们同样有地方栖身,进出袁州城如履平地,今晚咱们二十余人入城如入无人之境,便是明证。你既然不顾身家性命,咱们告辞。”说完,推椅而起,一把夺过书信,扭头便走。

  “壮士请留步。”秦大人站起急叫。

  “你回心转意了?”柴哲转身问。

  “但……衙中有严家父子的人……”

  “你的住处内室,难道也有严贼的眼线?”

  “这……”

  “生死交关,相信尊夫人也不至于太拘泥礼数。咱们只留八个人,七男一女。只须将尊夫人的侍女梅香与常绿两间房让出,白天照常活动,晚间三女共寝梅香的绣房,七男则栖身常绿房中。其实咱们只在白天藏匿,人数经常变动,夜间整夜外出,也许另藏地处,不会大麻烦你们。”柴哲侃侃而论,口气似已将秦大人的住处摸了个一清二楚。

  “看来,本官已别无抉择。好,本官愿担风险。”

  “那么,你先走。”

  秦大人脱力地站起,摇摇晃晃像是大病缠身的人,精疲力尽地踉跄走了。

  柴哲取出一包药散,倒在两个丁役口中,说声走,五个人闪出大门,隐入夜雨中。

  两个丁役不久苏醒,茫然地关上了厅门,已忘了刚才开门时看到鬼影的事,迳自进入内堂走了。

  在官兵到达之前,必须将严府闹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以瓦解贼人的斗志,一方面剪除巨孽,令贼众人人自危,自行瓦解。

  严府正大兴土木,整治亭园,几乎占了全城面积六分之一的相府大花园,亭台花树全部更新,工匠共计四千余名之多,巧手工匠占全人数四分之一。这些工匠中,几乎有一半是逃兵叛卒和江湖亡命,住在府后街百余栋侵占而获的民房中,每逢散工时分,这条街便成为城中最特殊的市场,全城也惟有这条街不禁夜市,聚酒色之大成,赌局彻夜不散,一些掳自各地的稍具姿色妇女,成了工匠们的泄欲工具,生活在人间地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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