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云中岳 > 剑啸荒原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起去。”大伙儿叫,一群猴子一窝蜂往村后跑,不久,中原便被他们捧凤凰似的拥簇着,沿着村西小道直奔将军松。将军松又高又大,中间有了两处平坦的山嘴,所以两个村庄都可以看得见,距两村同是两里余,并不算远。

  古松的西面三五十丈,是一条不河,向东北流下,水深有两丈,但下游百十步,有一段水清见底深及肩部,乃是摸鱼的大好去处。

  但孩子们从不敢往下跳,因为水冷彻骨,水度各处深度不一,一不小心,掉下去准没命,被湍急的水一冲,尸首也找不到。所以除了水性好的大人,敢到这儿捕捉一种美味的特产白鳝外,平常人是不敢冒险一试的。

  白鳝,也就是鳗鱼,是一种珍贵而有许多人不敢吃食的鱼类,相传这种鱼专吃人兽尸体。乡民大都不敢问津,但捕得后到州城出售、可以卖到好价钱。

  这条小河通资江,资江流入洞庭湖,有此异物并非奇事,奇在这河里的白鳝大为不同,鳝身苍灰色中,略带小小金斑。利嘴之旁,生了两条短须,这是其它同类白鳝中所无特征,滋味极鲜,武冈官府的人,视同珍品,常以高价收买。

  这十余年以来,白鳝愈来愈少,上三斤的珍品,几不可得了。下游一带,已搜捕净尽、但上游至紫阳山下这一段,却无人敢前来冒险。因为这儿是有名的“阎王窝”。

  距古松半里地,直至紫阳山下这一段,共有三里长短,河床绕山而行,怪石丛上,绝壁飞崖处处水色深蓝,深不可测,水冷彻骨,虽大暑天亦可使人冻僵。

  晚间,如果点起火把沿河岸而行,草木丛中可以发现各种蛇类,水滨崖之上,可以看到大如海碗的黑色巨蛙,盆大的团鱼,座头坚甲形态凶猛的山龟,肩头四角滑腻腻。叫声如婴儿的鲵鱼……这些都是山中美味,但敢前往捕捉的人不多,天一黑,这一带准也不敢接近。

  早些年,村中不时有人失踪,但始终找不到尸体,村长不但耽心子弟涉险,更受到官府的查问,人口失踪,那是顶麻烦的事。近年来,捕捉白鳝的人罕见了,失踪的人事也许久没有发生,

  一群小娃娃欢叫着奔到,古松下已经先到了一群小猴子,那是紫阳村的人。不仅是小猴子,还有大人。大人不多,只有两三个。两个是紫阳村宋管的侍从,他们坐在远处看守着两只大石盆。

  另一个是雄壮的少年,着一身绿底寿字绣花紧身衣发结上扎着玉色巾,五官端正,一双星眸不时流转,这是美中不足之处。他就是宋总管的爱子,十五岁的宋文彬,小小年纪,已经长成了成人的身材。

  另三人特别抢眼,不是男孩子,两个女娃儿,年纪在八九岁之间,一个穿绿底子窄袖衫,窄脚管同色长裤,半统描银小靴,同色腰中旁挂着一条啡色汗水巾儿。顶上是三小髻,戴着一朵珠花儿。瓜子脸,眉目如画,十足一个小美人。只消看打扮,便知是两个小丫环。

  其余的全是小猴子,虽则看样子够野、却不令人讨厌。

  大个儿和女娃娃,中原全认得。他记忆力超人一等。三年前他六岁。曾随爹爹到宋府为宋总管贺寿。所以记得他们的脸型。一看便知。

  走在人丛中,小鬼们吆喝着向相熟的友伴打招呼。一哄四散。他大踏步向宋文彬兄妹走去。文彬兄妹老远便发现了他。只是感到眼生,三年来,他长高了不少。

  人虽陌生。但他那鹤立鸡群的形影。却将兄妹俩吸引住了。打发走向他们招呼的人,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举步从容而来的小中原。

  小中原走近,他脸上泛起明朗的笑容,右颊忽出现一个小酒涡。这在男孩子来说,消失了大部分气概。

  他在丈外站住了,居然举手长揖。笑道:“是彬哥和燕姐吗?小弟中原。三年不见啦,可记得小弟吗?”

  文彬大喜,抢前数步一把擒住,“谁知道你是三年前那个小毛孩?天!你们是这娇嫩劲儿,怎不经常在外多跑?你……?”

  他一面说,一面用左手在中原右肩上乱拍。

  “大哥,你不知你的手多重吗?”小姑娘文燕抢上前插口。中原脸上在笑,右肩不时耸动,似乎有点吃不消,所以小姑娘迫不及待上前打岔。

  “哈哈!我倒忘了!”文彬一笑又道:“来,让他们来玩,我们先聊聊。”不管小中原肯是不肯,拖着他往树下一坐。文燕顶大方,到底是武朋友的女儿,不然就不敢穿长裤在外抛头露面。他傍着中原,侧身坐下,大眼睛笑意盎然,娇滴滴地说:“噢!我记得了,你曾以过我家里,妈还带你到内院里玩过呢,不是吗?”;

  “小妹,那时你还拖着鼻涕呢!能记起来,还算不错。”文彬取笑地说。“呸!谁让你插嘴?”小姑娘恼啦!说她拖鼻涕,多难为情?中原却笑道:“那天伯母带找到内院玩,想起来真窘,那时,我比你高一个头,那些婶婶们迫着我叫你姐姐,多难为情?”

  “我原比你大半岁,你是该叫我姐姐。”她笑,笑得极甜,笑得得意,全无忸怩之态。“彬哥,你上州学舍了吗?"中原向文彬问。文彬大笑,笑完说:“呸!那玩意真要人命,我才不去哩!咱们家里请来的那位臭老夫子,天天唠叨,念经数字儿,摇头摆脑,看了我就恶心。”

  “见鬼!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早些年来了一个老糊涂,迫着我背那些什么劳什子鬼书,子曰毋曰不知说些什么玩意。我背不出,他竟要用戒尺示威,要我伸手挨揍,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伸手了吗?’中原笑问。‘他伸了手,也挨了一顿臭骂。”小姑娘笑着接口。“伸手不挨打,又挨了一顿骂,这位夫子真好说话。”中原毫无心机地说。

  “原弟,你错了。”文彬得意地说,接着大笑道:“我伸了手,打得那老糊涂从书房滚出西廊,痛快!爹将我臭骂一顿。骂得好,从此不再迫我读书,大家相安无事。”

  中原直摇头,心里暗叹,那年头,学生打夫子,还了得?告到宫里,至少要被枷号十天半天,但他父亲只骂一顿了事,可见他家里的家教,荒谬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心中悚然而惊,暗自决定今后不再和他们来往,心里后悔今日不该来这儿鬼混,交上了这种朋友,委实后患无穷。他决定今后不再到这儿来游玩,那知日后果然再没有机会了,他将远游踏入他永远想往的遥远旅程。

  “咦!白鳝王!白鳝王!好大!”河畔有几个小娃儿大叫,声震耳膜。文彬一蹦而起,“刷”一声便窜出三丈外,向河边急射,好俊的轻功身法。

  中原似乎毫无惊容,也站起想往那儿走,还未启步,衣袂已被人牵住了。他回身一看,原来是文燕。她将他轻轻一带,说:“原弟,坐下,别管他们。”

  他只好坐下,说:“燕姐,彬哥跑得好快,咦!"

  “那不叫跑,这叫纵,也叫点掠。哦,原弟,你会到我家里看我吗?”中原摇摇头说:“抱歉。我得用功读书,爹不许我在外边留连,免得荒疏……”

  “不!你得来看我。”她噘着小嘴儿不依。

  “燕姐,我不相信你有那么多的闲暇,每天的经书论策算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咦!你已攻学舍的制义了?”她骇然问。

  他也有点惊心,反问道:“燕姐,你怎知这是制义的学业?"

  “我听人说过而已。你即使能入学舍下十年苦功,又有何用?像你爹,同样是下田耕耘的下田举人。”

  “你认为下田举人不好吗。”他正色问。

  怪!文燕这位总管千金,在紫阳村她是女王,小小年纪脾气有点泼辣,手脚了得,即使是一个壮年大汉,她也能使劲将人摔出,平时谁都怕她三分,但今在她却大为不同,野性消失了,文静了许多呢。

  她大胆地伸出小手,按在他膀上说:“话不是这样说,这年头读书总没有多大出息,像我爹……哦不说也罢!原弟,如果你不来,我会去找你的。”

  中原脸一红,急急地说:“谢谢你、燕姐,村里的人多口杂,对你……”

  “怕什么?我们都是不孩子。”

  他摇头苦笑,说:“我们都快十岁了,内院不纳三尺之童,我不要紧,你日后如何?”

  “我不管,要不你到将军松来。那些小猴子太粗野,我要你陪我玩。”

  最后一句,语气极为坚决,像在对臣下颁令,不容对方有丝毫解释的余地。

  “那……那……那不可能。”他嗫嗫着说。

  她不管,捉着他左手,放在眼前轻抚说:“瞧你这手!细皮白肉,没有半点力道。你要来,我要教你一些运气使劲,出拳吐纳的防身功夫……。”话未完,远处有小孩狂叫:“使不得,那儿去不得。糟了,他会被淹死……”

  中原一惊而起,拔腿向那儿飞跑,一面说:“糟了!文彬哥闯入阎王窝了,快。”

  文燕也大惊失色,流星似的向那边窜去。

  两个看守食盒的大汉,也惊叫一声抢步而去。

  半里外便可看见,河岸的石崖,有些突出河心,有些在岸旁排列,水势湍急,在崖畔形成巨大的旋涡,水色碧蓝,深不见底。这儿正是阎王窝的起点,向上溯三里地,全是阴森森寒流扑面的处所。

  据古老的传说,这河岸下有洞穴,可通山顶上千寻石室,下面可能伏着山精海怪。

  小姑娘心恳哥哥的安危,首先奔到河边,却没留意身侧同时出现的小中原。她的身法奇快,没练过武的中原,怎能跟得上,事实他确是在她身旁出现了。

  所有的孩子,全站在河岸上,向下向狂叫:“彬大哥,退回来!退回来!"

  “宋公子,去不得!去不得!”

  可是下面的宋文彬无法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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