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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面信口朗吟,脚下不慢,与紫阳村的人在山脊上小径合处碰了头。

  永春并不怕紫阳村的人,他为人随和,极少与人争闲气,是有名的好好先生,甚至酸气冲天,见谁都无所谓。虽则他祖上在村西有近两百亩田被划入了王庄,他并不在乎也从不过问。在别人来说,心里不无介蒂,但他却只是不担当,好像这些田并非他所有的一般。

  紫阳村的人,大岔道上站住了,像在等水春到来。

  路中间站着的人,正是总管宋五湖,看长像,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凶猛狞恶,反而尔雅温文,风度极佳,不像个绿林大盗,亦不像穷凶极恶的人。

  宋五湖年已半百,但黑须黑发可鉴人,方面大耳,修眉入鬓,大眼睛炯炯有神,脸色有红,像个三十多岁的人。上身穿一袭天青绣鸟图案花边的箭衣,同色灯笼裤,短统子薄底快靴,腰中丝带上悬着长剑,左臂套着鹰扣,上面屹立着一头大麻鹰,身材修伟,气度不凡。

  左右后三方,站着十余名年轻子弟,一个个都是粗胳膊阔膀子雄赳赳的大汉。

  永春在三丈外躬身点着,含笑发话:“总管爷,早,您好!好久不见,是上山打猎吗?”

  宋五湖略一抱拳,呵呵笑道:“假田舍郎,真的许久没见了,呵呵!刚才你吟得好,什么杀人莫敢前,什么须如猬毛磔,哈哈!你不但敢杀人也没有猬须,倒像个大姑娘,竟吟这种诗意;岂不是文不对题吗?哈哈!”

  “呵呵,信口胡言,倒教总管取笑了。”

  “一笑一笑,老弟不怪,哦,是往回龙古刹找惠安大师盘桓吗?”

  “正是,闲得无聊,找惠安大师讲讲般若经。”

  宋五湖伸手点着他,笑道:“老弟,你该打。”

  “怎么?有说乎?”

  “尊夫人有喜,你竟说闲得无聊在外游荡,怎不该打?”

  “哦!晚上我就赶回去。”

  “这还像话,请转告惠安大师一声,过几天我再去拜望他。”

  “好,尊府的好酒,最好多送几坛,我也沾沾光,哈哈。”

  “哦!本来想今日派人去府上送贴,只好改明天了。”

  “送贴?”永春讶然差别。

  “大后天,小女弥月,特制席冥请亲友,你得来。”

  “总管宠召,怎敢不来。”

  “哈哈!舍下全是些赳赳武夫,有你这假田舍郎莅临,亦可生色不少。后日见,不阻你了。”

  两人相互别,永春目送他们去远举步上行,刚走了十余步,忽听身后又有人轻叫:“祝先生慢走。”

  永春扭头一看,吃了一惊。在岔边旁树林旁走出一个瘦骨嶙峋,身穿褐衫的小老儿,正含笑向他走来。

  他吃惊的是,先前他与宋五湖谈话,十余头猎犬在左近奔跑逐跳,并未发现左近有人,怎么突然有人在林边现身?

  这小老儿正是回龙古刹的看园老宫正,点着一根木拐,巍颤颤举步,老态龙钟,他回身急走数步,伸手挽住老丈的胳膊,掺搀扶着地向上去,一面说:“老丈,山道崎岖,下山辛苦着哩,有事吗?”

  “知州大人定于今晨莅寺进香,闲杂人等须先行回避,老朽不得不离开。祝先生,改日再来,今日不可前往。”

  永春一怔,停下了,懊丧地说:“真糟,好不容易偷得一日闲暇,却碰上这扫兴之事。老丈,且到林中坐坐。”

  两人入林,在草地上坐了。永春将包裹送上,说:“老丈,这是拙荆亲手撰的点心,着小生送与诸位师父品尝,略表寸心,并请惠大师在佛前焚一炷好香。老丈上岭脚下费力,这几只鸡当亲送上山,给老丈权充下酒之物。”

  老儿含笑道谢,说:“多年来,多谢先生周济,实感惶恐,欲报无力。”

  “老丈别客气,小意思,幸勿介怀。”

  老儿注视他好久,突然问:“先生为随和,平易近人,对人皆无心机,诚为难得。那宋总管外表磊落,暗存心机,目中邪淫内隐,如果与他交往,必须千万小心。”

  永春叩乎笑道:“小可一年难得到紫阳村两三趟,仅喜庆礼俗间走动而已,彼此无利害攸关,宋总管即若加罪,又有何妨?老丈忠告,小可自当谨记在心。”

  “必须牢记才是,尊夫人美而贤,不管任何时候,千万不可延客入庭,令妻子早早回避,乃是避祸良策。”

  “呵呵!蜗居简陋,不堪延客,并无外客枉顾,不过小可当谨慎就是。”

  老儿含笑点头,突又神色一怔,说:“在十年内,先生如能小心谨慎,安度此劫,今后后福无穷矣!只是……只是……”

  永春哈哈大笑,说:“老丈,小可乃是粗读书之人,对休道之事,无多大兴趣。为人处世但慎问心无愧,祸福之事,大可不必斤斤计较,老丈以为无否?”

  老儿似乎发出一声,摇头道:“有道理,可是你该知道,日日防机,夜夜防盗,并非愚蠢之事。”

  “多谢老丈指教。”永春道。老儿在腰带上取出一个木盒。送到他手中,泰然地说:“这是第二种最有奇效的安胎儿,内有三颗,每月服下一颗,对母体大有裨益。”

  “尊夫人娠动之期,可能在中秋前后三日,届期老朽当以奇药相赠。”老儿又说。

  永春称谢不已,纳入怀中说:“上次拙荆服下老丈所赐灵药,果然应验如神,百病俱消,日趋健朗,请问老丈,这些丹丸能否多造?”

  “多造?造来作甚?”

  “用以济世,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吗?需款若干,小可愿一力承担。”

  老儿呵呵一笑,说:“你这人真无可救药,谈济世你是自寻烦恼,你的心地可佩,岂不命运何?哈哈!不说也罢,说了你还是迷糊,你以为这安胎丹丸造价若干?告诉你,即使是当今天子,也无法取得财物。”

  “老儿是戏言吗?”永春笑问。

  “老朽绝不戏言。天下那一个缘字,其中奥妙无穷,目前你或许不信,日后自知。老朽该走了,咱们还有十年相聚的缘份,也许更少。”说完,提起食物包,含笑相别,飘然而去。

  转瞬八月中秋将临。月初,永春跑了一趟回龙寺,亲接老儿宫正下山,迎至家中奉养,待以亲长之礼。

  因宫老儿月来似乎日趋衰老,一个流落异乡的风烛残年的人,晚境的凄凉景况,不问可知。

  许久之前,永春已敦请多次,但均为老人所阻,这次竟然首肯,永春大喜过望。

  老和尚为了这事,也曾在旁尽心和促成,在外放出空气,说是祝檀越善行可风,善可大焉,因此一来,宫老儿被永春迎养之事,反而不会引起村民的诧异。

  八月中秋之夜,祝家一阵好忙,当门外响起鞭炮之时,村民知永春开始做父亲了。

  三朝,村人正式知道小娃儿由宫老儿命名。辈份是中,就叫中原,据宫老儿表示,小娃娃非池中物,将来会在中原得意云云。

  宫老儿在祝家一住八年,第儿年便又返回回龙寺古刹,并正式落发出家,不再重复尘俗了。

  九岁的小中原,健壮得像个小犊儿,出落得器宇不凡,眉清目秀,人见人爱,平时,他听从父勤攻读书,有空便和同伴上山掏鸟窝,下水摸鱼虾。

  在村中三五十个孩子中,他人生得最俊,粉妆玉琢,恐怕大太阳将肌肤晒黑,肌肤下隐有光彩流转。

  小孩子们在一处玩耍,打架闹事势所难免,但中原这小娃娃不同,笑容常挂,绝不和友伴们红脸,小嘴儿又甜,又不强出风头做娃儿头,所以人缘极佳。

  在村中的叔伯们和二婆三姨中,他成了宠儿,走到哪儿,都可以骗得不少糖果点心。

  每隔三五天,他便跑一次回龙寺去找宫公公玩,也着惠安大师学参禅,居然满像回事。

  回龙寺中的十来个和尚,谁都对这小娃喜爱万分,惠安大师就曾经慨然地说道:“可惜昧律所有限不然老衲真要收他做寄名弟子,这孩子根基好,天份高,正是阐扬我佛理的好人材。”

  宫老儿出了家,仍然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小娃娃一来,便和惠安大师带着他到千寻石室捉松鼠,一捉大半天。捉松鼠,该到林里捉,石室里干洞万窟,哪儿来的松鼠?但第一次下山,他都带了一两只松鼠回家,玩不一两天,不是送人便是放掉了。

  在紫阳村和平冈村的中间,有一颗大松树,人称将军松,直上百尺,粗有三人合,枝丫如怒龙张鬣,占地有五亩以上,平时,这儿是两村的小猴们聚会的好去处。

  小猴子们年龄都不大,满十岁的都已进塾,满十四的聪明子弟亦已进州攻读,来参加的人大都是八至十岁的孩子,十天半月,这儿必有次聚会。

  小中原从未参予过将军松下的盛会,他读书极勤,没空,但心灵中,却向往着这块小天地,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吗。

  八月秋风凉,农忙时候已过,大人们在忙着准备过冬.孩子们便成了无羁的野马。

  一早,一群孩子在村外聚会,带着由家里取来的薯芋瓜果等物,准备启程。正吵嚷中有一个稍健壮的孩子突然叫.“喂,我们去把中原弟找来。”

  “三哥。你去,他从没去过,该带他玩玩的。”另一个孩子答。“且慢!"大孩子叫,又道:“要去一起去,不然春叔不会答应让他来的。”"好!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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