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云中岳 > 九华腥风 >  上一页    下一页


  这座小峰小得奇怪玲珑,坐落在高峰环绕的深谷中,高不及百丈,陡直如笔,或者可称为一根大石柱,猿猴也难以上落。怪石嶙峋,石缝中生长着一些小树小草,必须靠手脚并用,利用缝隙一寸寸往上攀登。

  小伙子背上有八根石笋了,每根二十二斤。

  登上峰顶,惊起一对林雕,焦急地绕峰急鸣,有几次拼命下扑,六尺翼展激起狂风,铁喙钢爪触目惊心,但皆被小伙子用树枝做箭,打得羽毛散落。

  原来峰顶建了雕巢,里面有三个蛋。

  这种林雕比西北的大雕小一半,向地面的攻击力也差了几分,身手灵活就不必怕它。

  取出鹰巢旁石孔中的石笋,他从容系牢在背袋内,仅歇息片刻,大汗已收,喝完竹筒中的水,丢掉竹筒,利用山藤向下攀降。

  俗语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那是指没有工具而言,有工具毫无困难,利用山藤或绳索垂降,十分方便容易,往上攀则艰难百倍。

  最后一段山藤直垂下地面,崖根下草木繁茂,他猿猴似的向下滑降,无暇察看下面的景象。

  脚距地面还有五尺,突然听到下面有声息,向下一看,吃了一惊。

  大喝一声,他双脚一撑崖壁,身躯急荡而出,半途双手一松,一拉背袋活绳扣,背袋飞堕,他的身躯加快向外飞翻两匝,在降弧的顶点,手脚疾张急速拍振,人如流星。

  一阵枝叶折断声传出,他已摔落在五丈外的树顶,向下疾落,身躯缩至最小限,最后抓住横枝,像蝙蝠一样伏贴在树干上。

  似乎,他成了鸟,重量已消失。一条三丈余长的锦鳞大蟒,正升起巨头,要等他降下时一口吞下去,把他当成可吞的猿猴啦!

  假使他没听到声息,那就灾情惨重。

  大蟒也受了惊,到口的大餐失踪,悄然溜掉了。

  他拾回背袋,重新扎牢九根石笋,向巨蟒消失处大骂了几句,背起袋撒腿如飞而走,速度惊人。

  十天,除了艰难地取石笋之外,他要走一千八百九十里。

  没有路算里程,一千八百九十里只是概数,而且必须按照所定的山峰走,绕错一座峰,就不知远了多少路,所以平均一天要爬两百里山。

  本地的山民,一天爬四十里山路,已经了不起了。

  而他背上,荷重两百余斤,这表示他的体力,比山民要强十倍以上。

  光阴似箭,四年的日子,在年轻人来说,似乎相当漫长,老年人却觉得过得太快了。

  镇江府城,运河在大江南岸最大的码头。

  府城本身的面积并不大,仅比山城昌化大两里,但郊区却大数十倍,人像蚂蚁一样,把这座商业城挤得密密麻麻,从山城一下子移到这里生活,真会发疯。

  这是一座繁盛的城,忙碌的城,奢华的大都会,光怪陆离的水旱大码头。

  大江与大河两条巨流,都从南京入海。运河贯穿这一江一河,也形成两座大码头大都会,以便控制过江过河的船只,地位极为重要。两座大都会的地势位置,也概略相等,仅繁荣的程度不一样,镇江本身就是丰裕的江南吞吐中心。

  在河,是淮安府,码头是西北侧的清江浦;在江,是镇江府,码头是西面的京口。

  城皆在河与江的南岸,地理位置十分相像。

  京口距城两里,形成比府城更繁荣的商业中心。

  运河那时叫漕河,距江口一里最大的水闸叫京口闸,管制住潮水,漕舟按潮水而启闸入江,向南上游一段九里河面,还有四座闸管制水和舟船行驶。

  这段河东岸,早已形成一条不规则的长街,栈埠林立,公私码头一座接一座,大小船只往来不绝,水上陆地忙碌非常。

  尤其是京口驿码头,往北一段长街,可算是京口的精华,公营的栈房和私营的仓栈,一座连一座,货物堆积如山,充分表现出江南的富裕风貌。

  南米北养;江南的民生必需品,昼夜不停往北运,漕船直抵京师,养活北方无数臣民。

  凡是沾了水运的人,不论官商,没有不肥的,经营船运的大富商,更是天之骄子。

  自大明中叶以降,直至后来的满清皇朝晚期,在所谓江(南京附近)淮(淮安大河一带)扬(扬州附近)三地区,几乎集天下大富豪的精华,富甲天下的富户皆出自这三地区。

  江,指船运;淮,指河工;扬,指盐的专营。凡是沾了这三种边的权势人士,没有不发的。

  但也有例外,京口驿颇有口碑的盛昌船行,就在三天前宣告破产,摘下了金字招牌,清理债务。

  当然,在此之前的月余时日里,重要的财产处分已经先后办妥,剩下的只是善后小事,不然哪能把招牌摘下来?

  最重要的大事,是三十二位船夫的抚恤金,每人平均发给家属最高额三百八十两纹银。

  再就是赔偿货主京师兴隆大宝号七船苏杭百货的价款,共银八万六千两,这是照原值六五折赔偿的,已经足以让盛昌行倾家荡产了。

  盛昌行有三十余艘大小货船,有二十六艘是正式的货运百石船只,每次十二艘南北对开。

  出事原因非常简单,船沉货没。

  十二艘北航的货船,在京师沧州河面一下子沉了七艘,据说是相互挤压撞沉的。

  卖掉剩余的大小船只,资遣了所有的船伙计,店面也脱售了,正式光着身子走路啦!

  从乡下赶来帮着善后的小伙子叫张文季,是东主张盛宏的侄儿。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雄壮如狮,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帮着叔叔处理善后有条不紊,冷静沉着,豪爽大方,非常体贴遇难者的家属。

  本来所有的船行,船伙计的抚恤金很少有超过二百四十两的,他和叔叔加发三百八十两,家属们感激涕零存殁均感。

  一早,张盛宏一家老小,已乘了唯一剩下的小舟,无限感伤地返乡走了。

  张文季独自留在空旷的店堂,等候将房舍店面生财家具点交给买主新主人。

  近午时分清点完毕,牙子中人终于宣布完全合法转移。他坚拒新主人置筵相送,提了一只大包裹,毫无牵挂大踏步住进了京口官驿旁的悦来客栈。

  他叔叔在这里,是颇有地位的船行东主,交游广阔,朋友众多,船伙计更不少。

  但他,镇江在他眼中,几乎是全然陌生的,只认识表面一点点。

  最近两三年,仅在清明前后来船行住三五天,到处走走看看城内外的风光,走马看花没有多少印象。

  船行的伙计们,绝大多数不曾见过这位侄少爷。

  在悦来客栈要停顿停留,便来了一位访客。

  访客是一位颇有气概的中年人,像个帐房夫子。

  “你真的不回去了?”中年人问。

  “不回去了,我答应家叔,要设法找出沉船的原因来。”他脸上有坚毅的神情,“哪有七艘船撞在一起的道理?在漕河行舟,船家更跟在漕舟后面,每艘船都必须保持距离,河道窄必须鱼贯行驶,怎么可能连撞在一起?所以我得找出其中可疑征候来。”

  “覆舟本来就是常事呀!漕舟本来就慢,你们的船轻,跟在后面等得心焦,一时控制不住,一起撞上并非不可能的事,查什么呢?”

  “不查怎能甘心?撞在一起必定不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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