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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中海不怕强盗,只怕迷路。这条所谓大道,大得只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岔路多,行人少,只能凭经验方能分辨出正路来,假使碰到分通两处大邑的岔路而又找不到指示路向的人,失途走冤枉路并非奇事。村夫说道路不静,行旅必定稀少,恐怕连问路的人也不易找到。他心中略一思索,便决定在松林铺投宿。

  松林铺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看情形不富裕,全是些两进院木造房屋,但环境清幽,村中的街打扫得十分干净,零星散布着一些小花园。显然,这座村虽不富裕,但村民定是勤奋进取的好弟子。

  村四周有松林围绕,巨大的苍松气势蓬勃,周围计有数千株古松,每株皆粗如桌面,冷日松针不凋,罡风掠过松林,声如万马奔腾。

  进了村,每一家大门皆闭得紧紧地,只以偏门出入,迎接他的是一群不怕冷的村童,和大群狂吠的狗。

  这种村是不会有客店的,他向前走,在村北一幢门口种有两株扁柏的农舍站住了,伸手轻叩院里的门。

  叫门声刚落,里面狗吠声不断传来,有个洪亮的声音问:“谁呀?”

  “过路的人,打扰府上了。”中海朗声答。

  院门大开,先窜出两条大黄狗,接着是个廿来岁身材结实的青年人,喝退了狂吠的狗,略一打量中海,闪在一旁伸手虚引笑道:“请进,兄台想必是从远道而来的客人。”

  中海说声打扰,踏入院门站着道:“兄弟来自湖广,到顺庆府探亲,途经贵地,听说前面道路不静,欲借宝宅借宿一宵,倘请兄台俯允。”

  青年人领先而行,笑道:“兄台客气了,请随我来,只是寒舍狭窄,恐怕招待不周哩!”

  饼了院子便是正屋客厅,厅堂不大,有左右厢房,从后厅可看到里面的穿堂,看不到天井,厅中的家俱,全是古朴的木制桌椅,中间设了一个炭火熊熊的大火盆,四张小矮凳绕盆排列,只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后生。厅门掩上,温暖如春,只是光线暗淡了些,光源来自门两侧的小形明窗。

  小后生像貌清秀,脸型有八分与青年人相像,见客人入室,赶忙取来茶杯,用火盆旁冒着水蒸气的大锡壶泡了一杯香茶,用托盘奉上笑道:“大叔,请用茶,坐下来爰暖手。”

  中海心中暗暗称奇,这家农舍弟兄两人不但好客,而且应对不俗,委实难得,这说明了两人都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他放下包里,接过苦笑道:“谢谢你,小弟弟。”

  青年人拖过一张矮凳,笑道:“请坐。敝姓罗,小名志超。这是舍弟志群。”

  中海在矮凳上落坐,说:“敝姓龙,名海,湖广人氏。哦!爱上似乎甚是冷清哩!”

  “我兄弟两人,只有老母在堂。”

  中海站起道:“兄弟该向伯母问安,可否请伯母出堂?”

  志超摇摇头,说:“家母偶感风寒,不宜走动,龙兄不必客气。”

  正说间,院门发出几声暴响,有人在外面捶打着沉重的院门。

  “他们来了。”志超木然地说,笑意在脸上迅速地消失。

  志超拉开厅门,喝退黄狗,大声问:“谁呀?”

  猛敲院门的人停止敲击,有人大叫:“开门,志超弟。”

  志超踏出厅门,扭头向中海道:“对不起,兄弟失陪。小弟,陪客人到西厢房安顿。”

  中海随志群进入西厢房,志群一面向他张罗火盆衾被,一面留意外面的动静。

  中海也一面整顿行囊,一面倾听外间的动静。

  志超接入三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四人在火盆旁落坐。一名村夫不住的搓手,呵着气说:“超弟不是愚兄无情无义,事实是愚兄力所不逮,爱莫能助。目下阎大哥兄弟来了,你我三面对证,将账转过,先看看这张转契,愚兄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他将一张画了押按了指模的契约交到志超手中,志超略一流览,递回说:“事已至此,五哥,我不怪你。田契你可以交给阎兄,一句话,元宵节过后,我卖家产还债,不足之数,小弟另外设法还清人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弟不是赖账的人,只请阎兄宽限些时日。”

  左首的中年人暴眼一翻,冷笑道:“罗志超,你放明白些,在下是城里人,来一次不容易。告诉你,三天后我再来,有钱万事皆休。”

  志超神色冷静,沉着地问:“如果没有呢?”

  “田地房产立即移交。”

  “好,给你。”志超一字一吐地答。

  “还有余数六十两。”

  “抱歉六两我也拿不出来,请宽限一些时日。”

  “不行。”

  “但……我确是一文不名。”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

  “不错,你的意思……”

  “叫令弟到咱们老爷家中作押。”

  志超倏然站起,无名火起,大叫道:“姓阎的,你未免欺人太甚。”

  姓阎的阴森森站起,拉开袄襟前襟,露出里面腰带上的一把连鞘匕首,双手叉腰冷笑道:“小子刚才可是你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也好,房地产也好,我家老爷并不稀罕,要的是钱,本利白银二百两,拿来。”

  志超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吁出一口长气说:“三天后你再来,都给你。”

  阎家兄弟站起往外走,在厅门扭头阴笑道:“所欠余的六十两,大概你是想向贵村的族中父老设法张罗罗?但没有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算了,年关将到,谁愿意将银子借给一个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地之人?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两人出门而去,志超闭上眼,久久方吁出一口长气,胸口不住起伏,张开双目,向缓缓站起的五哥冷冷一笑,沉痛地说:“到今天我才算明白,原来是你串通外人,谋夺本村的田地,出卖族中弟兄。告诉你,我家是族中大房,也是最先倒霉的一个,不久之后,松林铺将不是我们姓罗子孙的产业,将是阎老狗的囊中物,你所得的好处,也必定一一吐出,除非你甘心做老狗的奴隶,不然你定将无法在这儿立足,信不信由你,你请吧。”

  五哥站起来伸伸懒腰,冷冷地说:“超弟,听我说……”

  “不用说了,你以为我是死人么?家母久病在床,我向族中各房所借的银子,所有的借据都到了你的手中,先是索取田契,再是讨取房约,然后转至阎王爷的恶奴手中,这种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情,我再笨也看透啦!人说胳膊不会往外弯,你却连腿也向外弯了。你给我滚,不然你休怪我手脚无情。”

  志群咬牙切齿的抓起墙角的一把猎刀奔出了厢房。

  “不许撒野,小弟。”志超大叫。

  志群丢掉刀,咬牙切齿地向五哥骂道:“五哥,畜生也比你高贵万倍,你要不被天打雷劈,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后厅门出现了两个人影,虚弱地声音在厅中颤动:“儿呀,你怎么敢目无尊长?”

  五哥扭头一看,撤腿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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