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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


  千面客做梦也没料到龙姑娘会打出那么多细小的暗器,大惊之下,剑一振,左手大袖掩住中宫,身形内收缩成一团,飞退两丈外。

  “嗯……”赛方朔嘎声叫,仰面便倒,一枚飞针射入结喉要害,深抵颈骨。另一枚飞钱则切入心坎,深入心房。

  阴狼先前由于去追逃走的中年人,因此离开原位一丈以上了,退的身法也快,一跃三丈脱出威力圈外。

  另一位花甲老人也向侧飘,可是,恰好碰上电射而来的符瑞兄妹,双剑及体,鲜血飞溅。

  “砰!”龙姑娘也倒地不起。

  “表妹,救人。”符瑞大叫。

  千面客身形一顿,失去了冲上截击的机会,讶然惊呼。“咦!这两个小辈怎么不怕夺魄神髓?”.

  冈上是密林,符瑞兄妹各扛了一个人落荒而走,窜入林便急叫:“表妹,天崩地漏膏以毒攻毒,可解夺魄神髓的奇毒。快,迟恐不及。”

  干面客和阴狼,带走了两具尸体,回到帐幕立即兴奋地宣布,大刺客休彦与龙姑娘,已中了天下无人可解的剧毒,已经毙命了。

  一阵忙碌,撤帐备马,准备驮骡,驮队浩浩荡荡上路。按行程,晚间该在南宫县投宿,但经过石井冈近两个时辰的耽搁,无法赶到南宫县城了。好在带了帐幕,赶不上宿头可以露营。

  小营盘,北距南宫县城约二十里,小阜平坦,小河流水潺潺,前不见村,后不沾店,正是宿营的好地方。

  每个人都感到兴奋无比,大刺客死了,心头的重荷释除,难怪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可是,千面客的心头却是沉重的,两位年青男女不怕剧毒夺魄神髓,会不会有这种剧毒的解药?如果有,而又能及时抢救,大刺客是否能逃过死劫?宣布大刺客的死讯,只是为了稳定人心而采取的权宜手段,万一大刺客不死,这些手下心理所受的打击,将是无可比拟的,说不定一下子便崩溃了,后果可怕,想起来就令他坐立不安。

  北面的帐幕烛光摇曳,地下铺着猩红的地毡。毡来自河西四郡,相当名贵。五个人盘膝而坐,正在商议行止。门外,一名警哨刀隐肘后,往复走动巡视,不时与左面帐幕附近的两名警哨打手式交谈。

  一阵刺耳的狼嗥,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夜风刺骨,警哨打一寒噤,突然被帐侧暗影中窜起的一个黑影扶住,拖倒在帐下寂然不动了。

  五个人中有干面客和阴狼,其他三人皆已四十出头。坐在上首的千面客搓着自己的短须,用坚决的嗓音说:“明天一定要轻装飞赶,以免顺德府方面的狂剑闻讯赶来骚扰。梁公公出身御马监,骑术高人一等,生死关头,他会咬紧牙关赶路的,诸位不需担心他不依。今晚把人手分配好,宰会主带黑狼会弟兄保护梁公公先走,一上路,不管发生任何变故,皆不许耽搁逗留,务必加快脱离,阻敌的事由我负责。”

  “闻兄,顺德方面的消息到底怎样了?”下首的人问。

  “我已经派人赶往南宫城,那是预定联络的地方。诸位可以放心,耿庄主那方面实力雄厚,狂剑不足惧,那种方方正正的人做不出什么绝事来的,可怕的只是林小狗,目下林小狗死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帐门一锨,一个青衣中年人钻入,讶然问:“闻前辈,这里的警卫怎么不见了?刚才他还给晚辈打手式……啊……”

  惨叫声中,人向前一裁,跌入蹦起相扶的一位中年人怀中,背心飞刀柄入目。

  千面客迅速吹熄了烛,从帐后破帐而去。

  天色太黑,他极为机警,钻出帐使伏地急滚,但觉身躯上空罡风飒飒,暗器破空飞行掠过上空半尺左右,危机间不容发。

  “啊……”右面的帐幕中传出惨号声,有人遭殃了。

  右方百步外的矮林里,蓦地蹄声如雷,马嘶声急切,坐骑和健骡四面狂奔,乱得一蹋糊涂。

  “快救坐骑!”有人大叫。

  黑夜中谁敢出去拦截狂奔的健马?何况帐幕传出的惨号,已足令这些人心惊胆跳,谁还敢冒被袭击的风险救坐骑了紧和马片刻间便跑了个精光大吉。

  人也跑了不少,因为黑暗中有人失魂般狂叫:“大刺客林彦!他没有死!”

  千面客与黑狼会的一群死党,守住了前面的一座帐幕,连自己人也禁止接近。

  终于,情势稳定下来了,没有人在外走动,任何擅自移动的物体,皆可能受到劲矢与暗器的攻击。这种防守的方法固然有其优点,但缺点也不少,最大的缺点是丧失了主动权,无法制造有利情势。

  好漫长的夜,风吹草动也令这些人心惊胆战。

  午夜已过,东南角传来沉雷似的叫声:“当红日升上东冈头,仍不散去的人,杀无赦!”

  相反的一面,传来龙姑娘清晰的叫声:“梁剥皮,你的时辰到了,你的时辰到了!”

  不久,另一面又有人高叫:“不想死的人赶快离开,时辰不多了。”

  最后,是林彦洪钟似的嗓音在夜空震荡:“在下要的是梁剥皮,不愿意为这恶贼陪葬的人,赶快自寻生路。”

  闹了一夜。有些人已接近精神崩溃边缘,但没有人敢移动,因为移动必将成为劲矢暗器的标靶,死在自己人手上。死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曙光初现。宿营区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两匹健骡倘佯在半里外的原野里,显得那么苍茫、死寂。帐幕旁堆放的三四十袋货物,是那么死气沉沉,那里面盛有梁剥皮一些最值钱的珍宝古玩,已经无人再加过问了。

  天亮了,不怕再有人接近袭击,强弓可将人阻止在两百步外,可怖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这些黑道凶枭们,是酷爱黑夜的畸形族类,黑夜是进行罪恶勾当的最好时光。但今天,他们感到光明似乎是他们的救星,黑夜不再那么可爱了。

  几个人在小溪旁洗漱,一个留了大八字胡的中年人,一面用毛巾抹脸,一面向正在净手的千面客说:“闻兄,你心里面打算好了吗?坐骑散失了,仅找回两匹驮骡,想脱身真不容易,怎办?”

  “我真不甘心。”千面客咬牙说:“三年心血,断送在一个初出道的小辈手中,我真的不甘心。当初我留在京师筹划,听到毒龙石兄的死讯,我还以为传闻失实,没料到林小狗真的那么可怕。不管怎样,咱们得尽人事听天命。等会儿分配人手,徒步赶到南宫县,将顺德方面的人紧急如来声援。”

  “太阳快出来了。”中年人汕讪地说:“闻兄,承认失败吧,这件事已无可挽回,兄弟抱歉。”

  “你……”

  “兄弟要走了。”中年人失声长叹:“唉!并非兄弟为人谋而不忠,只是觉得犯不着替梁剥皮垫棺材背。兄弟也想开了,名枷利锁在生死关头,是可以丢开的。论功力。你我都无法与毒龙石兄相提并论,也无法与神荼郁垒分庭抗礼,是无法与林小辈拼命的。活着,这才是重要的事。兄弟要走了,闻兄,你要阻止我吗?”、。

  “如果我不答应你走呢?”

  “这……我希望你答应,更希望你不要阻止我。”中年人木无表情地说。

  “好吧,我不阻止你。”千面客懊丧地说:“你我都不是能忍受道义拘束的人,你有找寻生路的权利。”

  “你不走吗?”

  “我?”

  “闻兄,你已经尽了力。”中年人诚恳地说:“这是一场利害的结合,谁不为自己打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已经尽了全力,可说于心无愧,没有人敢狂妄地保证哪一个人不死,也不能保证自己不死,对不对?走吧,闻兄,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千面客说。

  “我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走了,保重。要不,我在前面等你做伴。”

  当红日刚冒出东冈头,四座帐幕已是人去帐空,唯一有人的是前面那座帐。尖脑袋、高颧骨、猪眼尖嘴的梁剥皮,瘫痪了似的坐在那张低矮胡床上,像个死人。前面有四个人坐在红地毡上发抖,脸无人色。他们都是梁剥皮从京师带往陕西的亲信,想走也走不了。

  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帐门外。

  “不要让他们进来,不要……”梁剥皮惊怖地尖叫,浑身在发抖。

  帐门掀开,林彦领先进入。

  “不要接……近我,不……不要……”梁剥皮尖嚎,蜷缩成团,连胡床也在抖动,猪眼睁得大大地。

  “你好像长肥了一点。”林彦冷森林地说。

  “金银都给你,珍宝都……都给……你……”梁剥皮跪伏在床上厉号:“我发誓,我发誓今……今后……”

  “上一次已经发过誓了,结果是满知县王知县遭了殃,现在还在天牢里饱受凌辱。”

  “求求你……”

  “你不必求我,我杀你并不是为了个人恩怨,我与你无冤无仇,陕西被虐杀的人中,没有我姓林的亲朋好友。我杀你,是因为你该杀。”

  “请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梁剥皮叩头嚎叫。

  “当你活剥那些可怜的陕西父老时,他们也一定曾经这样求过你,但是,你没饶过任何一个人。”

  “天哪……”

  “哦!你相信天吗?你相信鬼神吗?不,你不信,如果你信一丝一毫,哪怕是信一厘也好,你也不至于做出那种灭绝人性的惨事来。梁剥皮,你曾经百十次看剥人为乐,但不知你对自己剥自己有兴趣吗?”

  “不!不!看老天爷份上……”

  “你又向天求救了,假使苍天有灵,会让你活吗?”

  “救命……啊……”梁剥皮发疯似的狂叫。

  林彦向惊得快昏厥的四个人挥手,平静地说:“你们也不是好东西,但我饶恕你们,让上苍来惩罚你们,你们先出去等候。”

  四个人连滚带爬抢出帐外,软倒在地浑身发抖。

  林彦接过符瑞递来的一颗灰绿色的丹丸,丢在梁剥皮面前说:“我不杀你,也没有倒你的胃口。把这颗丹丸吞下去,你就可以补偿你对陕西百姓的亏欠了。如果你不吞,我会割开你的喉咙塞进会,要不要我动刀子?”

  “我……我吞,我……吞……”梁剥皮惊怖地叫,伸出抖索的手,掉了几次才把丹丸抓牢。

  “吞!”

  丹丸塞入口中,喉咙发紧咽不下。符瑞走近,抓起一旁的水壶,抓住梁剥皮下颚一捏一拉,水壶的水往里灌。

  “我不要……吃……”梁剥皮狂叫,拉着将手指往口里猛掏,呕了半天,但未能将丹丸呕出来。

  林彦在帐外拖起一个人,平静地说:“我已经吩咐前面村子里的人,替你们准备一辆车,你们带了梁剥皮,务必于三天之内,昼夜兼程赶到真定府,不然我将活剥了你们。”

  四人四骑往回走,要赶到邯郸会合在那儿的长辈们。林彦一身轻松,向符瑞说:“符大哥,那种丹丸有解药吗?”

  “有。”符瑞说:“只有我符家才有。但丹丸一溶化,毒入经脉,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了。三天后毒发,身上的皮肤先溃烂,然后是肉,最后内腑爆穿,惨绝人寰。自毒发至内腑爆穿,需时三至五日,得看那恶贼忍受痛楚的毅力如何来决定死期。”

  “好可怕。符大哥,傅小妹,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同来,我和芝妹必定丧命在干面客的夺魄神髓下。”

  “不要放在心上。”符瑞伸手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记住我的话,与陌生人说话,永远不要站在下风,永远不要忽略对方的手触及任何物品。哦!你要不要再到陕西走走?”

  “不去了,触目伤情,我不是一个硬得下心肠的人,那儿的人太悲惨了。”他黯然地说:“绿苑兰宫也是伤心的地方。”

  蹄声得得,四人四骑消失在南方的官道尽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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