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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中海纳头便拜,颤声说:“亮弟,此恩此德,没齿不忘,但愿小兄有替亮弟效犬马之时。”

  俊亮伸手将他挽起,手刚接触,中海巳经站起了,突然凝视著俊亮的双目,说:“亮弟,你像是动了杀机。请记住,请不要对付那狗官,如果他该死,宁可由我来动手,我不能连累你,你是个有家有小的人。”

  俊克摇摇头,一面去拖屁体,一面说:“我听你的,但如果那狗官想藉机讹诈,我可不能饶他。”

  “那……”

  “请放心,你走吧。”俊亮推他出厅。

  俊亮果然够朋友,将事一手揽过。第二天,村里一阵好忙,由巡检司详文知州,说是外地盗贼镖杀事主,双方格斗死亡。证人是郝二爷俊亮,该晚恰好带领家仆巡视水田放水,发现贼人入村,赶到时贼与事主已经殒命云云。

  黄昏时分,郭巡检光临龙家,狠狠地教训中海一顿,老实不客气提出了警告,指中海存心扰乱治安,再有事情发生,决不甘休。叫中海知趣些,早早离境免得麻烦。

  中海忍下了,在家中呆了一天。

  次日,他备了香纸祭品,到小虎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迳奔铁笔峰西麓。

  铁笔峰西麓,有许多天然岩穴,其中之一是一个只可容一人进入,而里面却可容纳一二十人的怪穴。

  这是他小时侯经常玩耍的地方,经常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些野兔山鸡一类小飞禽走兽,也是最秘密的游玩所在,猎得的小玩意就在洞中生火烧烤,填饱肚皮还可睡大头觉。因为这座石洞可以找得到小动物,所以戏称为如意穴。

  为了这座洞穴的主权,他从小与小虎不知打过多少架,只有他两人可以找得到这座洞穴,其他的村童都不敢到西麓来玩,因为这附近经常可以发现虎狼一类凶猛野兽。

  洞穴前有不少凌乱堆叠的怪石,荆棘丛生,藤萝密布,十分偏僻阴森。

  他挤入洞中,用火石火刀点燃了纸媒,点上带来的腊烛。

  火光一亮,他怔住了。

  碎石地面近内璧处,搁了两具粗制滥造的棺材,表面已经褪色,显然已放了不少岁月了。地面上木屑堆积,一看便知是将木料拖入洞中,在这儿建造棺木的。

  木棺前,香炉中有新烧过的香梗,炉下压著一张摺得方方正正的厚纸方。

  他置好蜡烛,拉出炉底的纸方,急急打开。只看了两行,他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号,仆伏在棺前,浑身猛烈颤抖,痛哭出声。

  直等到泪尽声嘶,他跪在棺前展纸读道:“书致中海弟:我以一个月时光,完成了双棺,棺中,乃是令尊令堂于七年前夏至夜惨死宅中的灵骸。我相信,除凶手之外,我是唯一目击惨案发生的证人。但我无法告诉你凶手是谁,只能告诉你当晚我目击的事实而已。那晚三更已尽,我恰好从田里返家,那年的雨水不够,须在夜间至田间防人偷挖水口。我是从后门返家的,刚想开门,发觉府上灯火全无,大感诧异,一时好奇,我急忙前往看个究竟岂知刚绕近屋左杏林,突听怪叫声隐隐从内院中传出。接著,有人从天井中陆续越墙而出,共有四个人,手中各持刀剑,身材高大,纵跃如飞。我心胆俱裂,吓得软倒在树下。四人以闪电似的奇快身法从我身旁掠过,天幸他们并未注意到树下有人。那晚月色朦胧,月光从树隙透下,恰好照在距我最近的一名凶手的脸部。那人生得豹头环眼,四方脸,左眼角有一道刀疤,左眼因而眉秃眼角下拉,眼皮卷缩,状极可怖。年龄不易看清,手中的长剑血迹斑斑。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不要怪我怕死,那时我几乎快吓昏了。我清醒时,刚想动,突听到一个北方口音在暗处低叫:“没咱们的事,等会儿会有人放上一把火的,走!”

  我看不见发话的人,只看到那四个黑影一闪不见。

  我想叫唤,但怕他们连我也杀了。如果有人来放火,伯父母岂不糟殃?于是急奔后门,后门大开我不假思索奔入,到了内堂。天哪!我这辈子永远记得当时的惨状,以后三年,始终噩梦缠身。

  伯父母已无复人形,骨裂肉碎,头颅从中分开,被人用钝器肢解抓碎在堂前。血腥令我昏眩,太可怕了。

  我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力,咬紧牙关找来一条被单,将大块的骨肉装上,我不能让凶手将伯父母的遗骸烧掉灭迹。

  我将骨肉带走藏好,然后奔返村后,大叫有人杀人放火。村中人全部出动,四处搜寻,我也乘乱走出,故意引村人至府上查问,打破了贼人要放火的诡计。

  可是,众人发现后院遗留了虎痕。

  辟府就根据这些虎痕,一口咬定是被虎所伤。

  我胆小,不敢声张,也许是我的错。但我知道,这种案子是无法破获的。

  我只能为死者尽心,将他们安厝在如意穴。

  你回来了,我怕你也遭到恶运。不敢早早告诉你;我想等你平静下来时再说。

  不知怎地,这两天来我心惊肉跳,恶梦加剧,闭上眼便似乎看到那眼角有刀疤的人用剑向我砍来我想我要死了,不如将经过写下留在洞中,也请你有一天会重温儿时旧梦,会到洞中来的。

  不要悲伤,你得节哀,为父母报仇,找出凶手来,我祝福你。

  你如果看到这封信之后,平静下来再找我,不要引起任何人的疑心,我怕他们要来找我。

  你的童年冤家彭小虎留。”

  读完,他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哀号,昏倒在棺前。

  洞外,夜风萧萧,远处传来一两声虎吼,猫头鹰的凄厉啼声动人心弦。

  次日凌晨,有人看到他跌跌撞撞向山下闯,头发一团糟,眼中布满了红丝,肿得像核桃。

  他到了小虎的坟前,爬倒“砰砰砰”磕了一阵子响头,直至额前崩血方止。

  进了村,村人吓得个个瑟缩。

  他红肿的大眼中,爆发看怨毒的火焰,脸上的肌肉扭曲著,满脸是血、泪、泥。

  郝家兄弟俩都在,拖拖拉拉地将他送回家中,替他张罗一切,用尽了一切安慰疏导的好字眼。

  他始终一言不发,像个哑疯子。

  第二天,他大踏步赶向州城。

  知州衙门在城南近十字街附近,南大街转角处有一座“如云楼”,是州城最享盛名的酒店,店中的野味为全城之冠,獐鹿羌兔一应俱全,龟鳖鱼鲜供应不绝。

  他登上了二楼雅座,向店伙说:“给我准备一席全席,愈快愈好。这儿有替客人跑腿的么?请唤一个来。”

  店伙看了他的脸色,吃了一惊,但见他生得雄壮如狮又不敢得罪只得陪笑道:“爷台是请客么?如果要派人催客,小店即刻著人来听候吩咐。”

  他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金子,那是白衣神君给他的盘缠,往店伙手中一塞,说:“一切替我张罗,不够再找我要。”

  店伙眼睛瞪得像灯笼,说:“老爷,要不了这么多……”

  中海再掏出一锭,塞入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红封套内,递过说:“相烦贵店派人到邮传所,请当值的大爷前来一谈。封内有书信,一并奉上,务必将他请来。”

  店伙吃惊地下楼,一五一十禀明了店东。店东是经过风险见过场面的人,不动声色,先抽出书信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是书信,是一张大红拜帖,帖后写著:“在下冒昧,务请尊驾折节一行,有事拜询,黄金一锭,聊致敬意。如果不来,日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叫马三弟送去。”店东打著寒颤,又加上一句:“千万不可声张。”

  全席是一个菜一个菜上的,桌上只摆了两付杯盘。二楼上的食客,一个个全往中海的桌上瞧。

  中海不言不动,燃著冒火的大眼死盯著梯口。

  不久,一名魁梧的店伙,领著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大汉上楼,直赴中海桌前。

  中海从容站起让坐,说:“在下姓龙,名中海,青口三山集人氏,请坐下来谈。”

  大汉惊容未褪,拱手行礼坐下说:“在下姓王,名松,在邮传所当差,承龙兄宠召,不知有何见教,倘请明示。”

  “上菜!”中海向店伙叫。

  第一道菜上来了,是炒鹿肝。三名店伙在左右张罗,姓马的三弟就傍著中海斟酒,大概是为防意外。

  中海不加理会,举杯请:“王兄请,三杯通大道。在下只请教一些小事,请放心。”

  三杯酒下肚,王松像是坐在针毡上,满身不自在。三名店伙也心慌意乱,额上直冒汗。

  梯口,店东上上下下不时往桌旁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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