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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事平常得很。”地伸手托住小姑娘的下颔往上抬,看到那双灵秀的眸子里充满了泪水:“天灾人祸,那是劫数。姑娘这样吧,你可以留下。”

  “谢谢爷台。”

  “不必谢我、”他笑笑:“你贵姓?”

  “爷台请不要问好不好?贱妾小名真真。”

  “好吧,就叫你真真好了。等会儿店伙送汤水来,你先到内间稍候。”

  “贱妾会替爷台准备妥当的。”真真说,缓缓向内间举步,有意无意地瞥了床头一眼,那儿,枕畔搁着一只箫囊,可看到箫尾所装饰的纤金流苏。

  他正想掩上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珠走玉盘似的琵琶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最后,他出房带上门,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位弹奏者的身上,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天底下,除了动人心弦的琵琶声,似已别无所有。

  久久,终于,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静得可怕,似乎世间已进入寂灭境界。几个歇凉聊天的旅客,呆呆地发怔。

  中年人终于移动伸手拈取盛琵琶的木盒。

  韦家昌出现在一旁,深泽吸入一口长气

  “兄台。”他沉静地说:“裴元仲当年作这一曲湖上烟雨,第三折该用云开月明的感情弹奏的,你为何要用悲凉哀愤的感情弹奏呢?”

  “因为我除了悲凉哀愤之外,已没有其他感情了。“中年人注视着他说。

  “那你就不应该去弹它。”

  “我活着,就得弹它。”

  “所以,你并没迷失。”他淡淡一笑“你死了,日月星辰依然出没如恒,春去冬来,并不因为你死了而慢下脚步。不论你活着或者死了,这世间决不因为你的死活而有所改变,毕竟你不是神,不是宇宙的主宰,兄台,琵琶圣手大孤逸容许文康,与兄台有何渊源?”

  “在下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记得的,只是不愿记忆,是吗?”他不放松话题“他的指法在下并不陌生,誉之为出神入化毫不为过。据说他已经死了五年,当真是后继无人吗?”

  中年人冷冷地注视着他,久久,低头徐徐松弦,将琵琶盛入木盒,一言不发走向客房。

  “七情六欲过于强烈的人是不宜学乐的。”他向中年人的背影说:“你在悲愤中,怀有强烈的报复与贪婪念头。”

  中年人推开房门,并不进房,缓缓地转过身来,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在幽暗的廊灯照射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反射出不可能有的奇异光芒,只有兽类所独有的奇异反光。

  院子里歇凉的人,早已在曲终的后片刻,走了个一干二净,大概是带着悲凉哀愤的情绪走的。

  热浪并未完全消退,没有一丝风。可是,在韦家昌的感觉中不仅热浪已消失无踪,而且冷风扑面生寒,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有如置身在萧杀的寒冬,那阴森的、不测的气氛,令他悚然而惊。

  他脸色骤变,双手徐徐向两侧伸张、抬起,大袖与袍袂无风自摇,一双大眼有如又深又大涌出绿芒的黑洞,张开宽与肩齐的双腿稍稍下挫,神情古怪而诡秘莫测,鬼气冲天。

  猎犬嗅到了猛兽的气息,就是这种反应。

  站在房门口的中年人,大吃一惊踉跄倒退。

  一声怪啸发自韦家昌的口中,有如来自九幽地府的鬼哭狼号。

  两盏廊灯突然在异啸声中熄灭,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破风飞行的锐啸声传到,四周屋顶上箭雨向下集中,弦声震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韦家昌先前所立处的地面,两丈方圆内最少也有十枝箭贯入地中,箭羽森立,矢尖入地近尺。

  韦家昌不见了,像幽灵似的消失了。

  对面的屋顶上,出现三个黑影,其中之一低声咒骂:“该死的东西,谁在紧要关头把灯弄熄了?到底射中了没有?”

  “赶快下去着,一定射中了。”另一个黑影说。

  “没听到叫号声,怪……啊……”

  惨叫声打破了沉寂,一个黑影叫号着骨碌碌向下滚,砰一声摔落在院子里,声息倏止。

  “哎……”另一名黑影也狂叫,上身向上一挺,再往前一栽,砸破两排瓦,石头般向下滚。

  三个人下去了两个,最后一个还弄不清同伴为何倒下的,本能地扭头一看,看到身后站着一个黑影,知道不妙,大喝一声,抡弓便劈,同时伸手拔刀。

  已嫌慢了,弓挥出便被对方抓住,无可抗拒的扭力传到,发出一声骇极的狂叫,连人带弓被摔出两三丈外。砰一声大震,掼跌在房屋的瓦面上,瓦碎桁断,人也反震抛落屋下去了。

  这一面传出的接二连三惨叫声,把其他方面的人吓得连滚带爬退下屋顶,有些连弓箭都丢掉了,下了屋便亡命飞逃。

  惊得退人房内的中年人惊魂未定,想掩上房门却又想看个究竟,站在门内发僵。按理,他应该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变化,但他却一无所见,只听到弓箭声和人跌堕的惨号声,如此而已。

  一切静止,正想出外察看,门外突然出现韦家昌的身影像是突然幻现出来的幽灵。

  “希望你老兄不是他们的同党。”韦家昌的话阴冷无比:“夜间要对付我这种人,并非容易的事。”

  “这……这些是……什么人?”中年人骇然反问。

  “城东登俊坊蓝家的打手,掩护盗矿的匪徒。”韦家昌的语气缓和了些:“白天在新罗酒楼,在下吓走了满城包庇他盗矿的旗人,断了他的靠山,所以他派出打手要想除掉在下。”

  “听人说,你……你是旗人的某一位贵族……”

  “旗人都算是贵族,汉人都得供养他们。不要管在下是什么人,可以告诉你的是,阁下千万不要做出危害在下的事,那对你将是最危险最可怕的信号。晚安,老兄,继续磨练你弹奏琵琶的技巧吧,不要沾惹其他的事。”

  推开房门,房中幽暗,原来菜油灯的灯芯仅留下两根,一根如豆。内间门是紧闭的,大概真真小姑娘躲在里面,也许被院子传出的惨叫声吓着了。

  他挑亮灯,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叩门声三响,店伙不稳定的语音从门缝里传入:“客宫,汤水来了。”

  “进来。”他高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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