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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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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闰英笑道:“别的人家婆媳没见过面,总得有个两三天时间去相互熟悉一下,我却不同,婆母是我的姨母,早就认识了,老人家又是勤快的,习惯于早起,我应该在老人家未曾起身前侍候去,别惹她说新妇懒。” 李益笑了起来道:“这个你倒是不必去挂虑,母亲是最肯体惜人的,她要的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够为我们李家装点门楣而又贤德的媳妇,这两点你都够了,可不要你去井臼亲操,班大家立女箴四德为德容言工,也是为了官宦之家而立的,所以将德容放在前面,把妇工列为最后,也是这个道理,因此像你我这种人家,倒是不必去讲究清晨即起,亲侍汤水,那些事让下人个去做就可以了。” “那我要做些什么?” “打扮得整整齐齐,光光艳艳的,去陪她聊聊天,然后应酬一下客人,让上门的堂客内眷们都夸说一声新妇长得很体面,能干,会做人,就是老人家的乐趣了,娘现在最需要的是奉承跟巴结……” 卢闰英道:“这两样还不简单,只要有钱有势,还怕没人来奉承巴结吗?这根本就是虚情假意,岂能作真!” 李益轻叹道:“你以为娘不知道这是虚情假意吗?可是她的想法却不同,她看得比谁都透彻,她说人在得意时,真的心的尊敬与假意的奉承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到了失意的时候,有的人根本绝足不来,有的人尊敬如故,这才看得出真假来。” “是啊!所以才显得真情之可贵。” 李益笑道:“真情固然可贵,唯其得之不易,可遇而不可求,在一个需要温暖的人而言,就不能去等候真情,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最难耐的是寂寞,最苦的是冷落,所以她要我争气,求上进,争上游,使她能够不闲着,每天总有人来探望她,到那里都能受到隆重的礼遇优待,明知那是假的,却令人高兴。再说,若能长时间维持着权势不堕,始终有人捧着,真与假又有什么差别呢?” “老人家倒是想得开。” “岂仅是想得开,可以说是超脱了,她说人若是一辈子都能在假意曲承中,才是真正的福气,到了只有真情可倚时,已经够悲哀了,最苦的是屈己去假意奉承别人……” 卢闰英笑道:“老人家跟我娘简直就是一种想法,只是老人家更为透彻,更为看得深,娘只是一味要强……” “她们原本是一类的人,所以从小在做叔伯姐妹时就很谈得来,只是岳母嫁到卢家,发达得早一点,娘嫁到李家,不幸先父早逝,她把全副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现在她终于望到了,大可以享享福了。” “是的,不过娘在长安不会久住,她还是要回去的。” “为什么?在这儿不是舒服多了?” “舒服是一回事,但娘的想法又不同,她对我的期望很高,但也知道富贵不是一步可达,我目前的成就,她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在长安,她还无法得到她要的一切,我还没有站到最高位,虽然不至于要她去奉承别人,但有些时候,她不免有冷落之感。” 卢闰英道:“这是难免的,有几位国公爷的夫人,或是几位王爷老太君,不仅地位显赫,年岁身份也都够高了。自然要以她们为主。” “但是如果回到姑臧的家里,就没有人比她更尊贵了,虽然我有个做过丞相的伯父,但那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官不如现管,比起我这个正在得势当权的官儿来,总要差一点,牛后鸡口,各有所就,但是娘跟岳母却都是宁选鸡口,不为牛后的人。” 卢闰英被他说得笑了道:“羞也没羞,你现在才做了多大的官,掌了多大的权,吹得那么响。” 李益傲然道:“官虽不大,势却不小。” “可是你的权势都是在暗地里的,表面上却看不出来。若是在长安,深入究里的人还晓得一些,如果到了陇西,家乡人怎知道你是那棵葱呢?照官品而言,你不过从五品而已,比起你那伯父差个一大截呢,以官职而言,你挂名的只是一个刺史的副手,比七品县令百里侯大不了多少,有什么可资骄人的?” 李益微笑道:“你这话放在别的地方倒很有道理,只是放在我们陇西姑臧是不行,姑臧一郡,我们李氏是最大的一个姓氏,我们的家宅几乎占了半个城,县里有事要到我们的住处去,县太爷的轿子远在街口就要停下来,然后步行进来,因为我们李氏子弟,有一半是做官的,一半中的一半又都在长安做京官,你还怕消息傅不到家乡去?” 卢闰英原是跟他逗着玩的,故意偏着头道:“我就不信,我在长安当然是知道,可是像从前我若在河西,别人说你如何如何,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哦!为什么呢?总该有个理由呀!” “理由很简单,朝廷定了九品中正法,分官为九等,就是定明吏序而知尊卑上下的,你说你的权势大,地位重要,但是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官位想法子升高一点呢?” 李益笑道:“你别急,我也知道你嫌这身五品诰命太寒酸了是不是?” “可不是?我在长安市上,随便抓一个来。也是三四品的前程,官儿在长安本就不稀奇。” 李益道:“姑奶奶,官儿要按年资递进的,你要嫁人说不定一二品里还可以拣出两个鳏夫来呢,只是齿牙摇落,须发斑白,都已半截入土了,你想在三十不到,二十出头的岁里去找,我这个从五品的官儿已经是沙里淘金,千百粒中,才找出这么一颗……” 卢闰英道:“稀罕,我爹的正二品却是一脚跨上去了,从来也没有按什么年资,一级一级地往上爬呀!” 李益道:“那又不同,你父亲是节度使任上内调,一方重镇,封疆武臣而调就文职,自然就不按品序了。” “由武转文,不是一条升官的快捷方式。” “没有的事,像你父亲只是个例外,天下九州有五十个节度使,朝中三公,却只有尚书、中书、门下三个缺,若是所有的节镇都想援例内调,还没有这么多的空缺去容纳他们,但他们也不会愿意内调。” 卢闰英笑道:“别人的问题不谈,还是谈你的好了,既然我父亲能破格一步而高,你的权势似乎还超过了我爹,为什么不能援例一下呢?” 李益笑道:“你这是存心抬杠。” “就算是抬杠吧,你总也得说个道理出来,让我折服呀。” 李益道:“你父亲可以拔步飞升,是因为他以前没做过文官,曾是在声势赫赫的节帅任上内调,所以直接安插在中书省,没人会感到奇怪,出为将,入为相,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益顿了一顿,又道:“至于我就不同了。我是正科进士,中式未久,应该一步步地来,是此其一,虽然建有奇功,也可以越序拔擢,但是一定要有能让大家都看得见的事实。” “你以前做了那么多事,不都是功绩吗?” “设谋搏杀鱼朝恩是一桩大功,只是不足以告天下,因为朝廷受权臣挟持是不公开的事,在长安或许还有人知道鱼朝恩的名字,但也很难清楚到他跋扈到什么样子,这固然是鱼朝恩掩饰得好,但,才了解到此人之跋扈,一般的百姓民众自然更难以得知了。” “鱼朝恩掩饰其弄权,倒也说得过去,他怕锋芒太露,会激起天下人的反对,但朝廷为什么也掩饰其事呢?应该设法让大家知道,共起义师来清君侧,勤王保驾呀!” 李益摇摇头:“你有时很聪明,有时又太天真,这种事又不是光荣,说出去利弊兼有,也许会有人起而抗之,也许会有人投机去拥戴鱼某,岂非更助长他的声势了,这还是其一,至重者莫若使大家对皇室都失去了畏敬,纷纷自谋独立,就像汉末曹阿瞒挟献帝而胁令诸侯,结果宗室权将,纷纷自告独立,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那又得费一番大手脚才能一统,何况再统一起来,也未必会是唐室的天下!” “这其中还有这样深的道理?” 李益道:“权势惑人,连一个官位都要你争我夺,亲情罔顾,何况是帝位呢?所以一个王室,不到万不得已,总不肯发出勤王之诏,拿本朝最近的事来说吧,天宝之乱,玄宗皇帝走避入蜀,斯时太子肃宗皇帝在灵宝即位监国,起兵勤王,乱平之后,迎回玄宗皇帝,国已有二君,玄宗皇帝只有退居为太上皇,逊居未央官……” “这不对!我听说肃宗皇帝极为孝亲,虽然即了帝位,大小事仍是到未央官去请示,上皇病驾,他更是亲侍汤药,上皇崩,肃宗皇帝也就跟着驭天……” 李益笑道:“这些事我们并未目见,只是听说而已,但是即使他们之间亲子之情不变,但大势所趋,玄宗皇帝也必须逊位了,因为大权都已为一批新人所代替,而玄宗皇帝随侍入蜀又有一批旧臣,上皇如果还权旧臣,则新贵岂肯放手?如果启用新臣,则那些随驾入蜀的旧臣又将置于何地?总之,皇帝的家务事,往往牵动到国脉,是最难清理的,我们也只能姑妄臆测罢了。” 门外传来了轻叩声,那是雅苹在催促道:“天色已光,爷跟小姐请安歇一下吧。” 卢闰英看看纸窗,果然已天色大明,不禁笑道:“鬼丫头,天都亮了,还要歇什么?” “可是小姐一夜都没合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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