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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霍小玉并不怨李益心肠硬,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早年受了命相的影响,养成她这种心情。

  生命已是如此短促,追求欢乐尚且不足,那里还有余暇让悲愁分去一半。

  生命之盏是这么小,即使满盛了欢乐,也不过才小小的一盏,怎么还能有空间去盛放悲哀。

  当初她托身求依时,不求名份,不奢望未来,只求一份爱情,一份能美化她剩余不多的生命的浓浓的爱。

  她已经得到了。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却要用眼泪来冲蚀生命的乐趣呢?

  于是她离开李益坐起来,把烛蕊剪了一剪,使灯光更亮了。移烛近妆台,卸下套着铜镜的布幔,拿起牙梳,先把凌乱的鬓发梳整齐了。

  然后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扑上了粉,匀上了胭脂,剪了一方细巧的花钿,贴在唇角上,形成了一颗倍增妩媚的美人痣。对着镜子看看,觉得满意了,最后她拿起那枝家传的紫玉钗,绾在高耸的发髻上,再插上一朵鲜紫色的绸制玫瑰花,嫣然地一笑:“十郎!我美吗?”

  李益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动作,不禁呆了,等她问到第二句时,才由迷惘中觉醒过来。

  “美!美极了,只是……小玉,我们要上那儿去?”

  霍小玉张开双手,轻妙地转了个圈子,把她致细美妙而又完全赤裸的身子飘近了李益,“这身天衣不供尘世穿着,那儿也不去,睡觉。”

  李益迷惑了:“你半夜起来,梳妆得整整齐齐,只是为了睡觉?”

  “是的!即使在睡觉的时候,我也要整整齐齐,不让你看到一点狼狈的样子。”

  她安详地在李益的身边躺了下去,口角带着一丝温柔而动人的笑,闭上眼,慢慢地睡去。

  望着她甜美的睡姿,也望着那较前隆鼓的双乳,因为她是侧身而睡的,使得看起来更为丰实了,但李益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绮念,代之而起的却是更多的虔敬,因为这里面孕育着一条新的生命了。

  李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不过他醒来时,已是日光满屋了,他的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单被。

  对昨夜的一切,他有着依稀的回忆,去找枕边的人儿,却找了空,然后他没有再去找因为霍小玉正好掀开门帘从外面进来。

  头发梳得更光亮了,脂粉停匀鬓边插着一串丁香颗儿,紫艳艳的,使她那枝紫玉钗,变得更显眼,也使她的那张脸显得更娇媚。

  李益忍不住问道:“小玉,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还早!已经快交午时了!”

  “不过你昨夜睡得迟,该多睡睡。”

  “我的精神好极了,昨夜虽然睡得晚,可是睡得熟,我从来也没有那么舒坦地睡过,你可以起来了吧!”

  “当然可以,好好的,为什么不能起来?”

  霍小玉笑着看看他的身子道:“我叫浣纱来叫你两次,她进了屋子两次,都没敢叫你,我只好自己来了。”

  李益道:“这妮子也作怪,有什么不敢叫的!”

  霍小玉笑道:“不过也不能怪她,今儿是她吃斋的日子,采莲还约了她一起上庙里去烧香。”

  李益开始穿衣服,然后道:“你打扮得这一身舒齐,也是要去烧香吗?”

  霍小玉道:“本来我是不要去的,可是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也闷,难得今天精神清爽,想出去走走!”

  “我不在家?我不是在家吗?”

  “你姨丈派车子来接你了,说是有事要请你去。”

  李益算算这正是退朝的时候,大概是跟王阁部商量过后有什么疑问,忙穿好衣服,怀着那封信,来到外面,果然是卢安在等着,就坐了车子走了。

  到达卢家,却是卢闰英在等着他,李益问道:“姨丈呢?他找我有什么事?”

  卢闰英笑道:“爹下朝后就上王老伯家去了,提到你的计划,大家都很兴奋,叫我用车子去接你来。等晚上他们商妥了进行的步骤,再跟你谈谈。”

  “那要等晚上才能见面了?”

  卢闰英笑道:“是的,不过我怕你的应酬多,晚上找不到你,所以用车子先把你接了来,再者娘也不在家,我一个人闷得慌,接你来陪我。”

  后面的那句话使李益很不高兴,因为他是个很自尊的人,既不甘受愚又不甘受妇人驱使,因此他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卢闰英发觉不对了,连忙道:“君虞,我是为了你而留下的,我怕你下午来了,没人侍候你。今天是我姑母的生日,虽是个小生日但是为了我,她特地请了不少人,昨天刘表哥来,就是邀我今天过去的。爹下朝回来,就打发我去给姑母叩头的,我知道这一去,给他们拖住,非到夜半不能回来。而爹又约了你下午来听回音万一你来了,爹还没回家,那不是太简慢你了所以我坚持不肯去,爹实在没办法,只好叫娘去了。看在我这份诚心上,请你早点过来,总不算是太冒犯你吧!”

  听她这么委婉解释,再看她今天刻意地修饰,李益的心软了,不快也消除了。早上霍小玉的盛妆他以为是为了自己,但是听到她要到庙里去烧香,心里总有点不自在,但是无法说出口,因为他自己的确不能在家陪她,小别归来一连两天都没在家陪她,而且忙着的却是在瞒着她进行跟另一个女子的婚事李益更有着一份内疚。

  就是这份内咎,他不能对霍小玉作更多的要求。

  霍小玉要到下午才出门,而他却连早点都没吃,就匆匆坐了卢安的车子走了,也是为了这份内疚怕跟霍小玉作过多的盘桓。

  然而这儿却有一个女郎为他打扮得整整齐齐,急急地等着他。即使弄点狡狯,也是可以原谅的。

  轻吁了一口气:“闰英,你就说是你要见我好了,何必假了姨丈的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卢闰英轻俏地一笑:“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是为了尊寓的那位玉娘子,你们小别重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把你拉来了。对她太难堪,用爹的名义总好一点!”

  李益笑笑道:“你倒是很会替人设想。”

  卢闰英道:“我占了她的时间,再让她心里不痛快,那又未免太残忍了!”

  “那你就错了,小玉不是那种人,她若是知道我跟你约会,很可能一大早就催我过来!“

  “她真的一点都不嫉妒?”

  “不嫉妒,告诉你一点妙事。她把我以前相好的粉头儿还邀回家中来,让我们叙叙旧情。”

  卢闰英道:“高明,高明,她倒是深谙欲擒故纵之道,御夫比如御马,对一匹已驯的马儿可以用鞭策当锁,牢牢地控制住,但是对一匹无羁的野马不如踪鞭放辔,任其驰骋,跑累了,它自然会回来,要是控制太紧,很可能就一去不回头了……”

  李益笑道:“闰英,你很会绕着圈子骂人,把我比成一头野马!”

  卢闰英娇笑道:“妾身不敢,君若为马。就是一头行空天马,茫茫青云之端,才是你驰骋之处,妾身只能以心香一瓣,翘首天庭,虔诚祈祝,小驻尘间!”

  李益哈哈大笑道:“你拍马的工夫的确高明云端如果真有行空天马,也会被你拍得服服贴贴。留连人间,不思云乡了。”

  卢闰英道:“我可不是见马就拍,对那些驽马我会狠狠地抽上两鞭子,昨天我就抽过一头!”

  李益想起了刘平,倒是有点同情了,轻叹一声,道:“你对希厚也太过份了,昨天给了他一顿奚落,今天又不去给他母亲拜寿,这不是太使他难堪了吗?”

  卢闰英一撇嘴道:“活该,我就是借着这个题目,表示生了气,绝了他的来往最好。”

  “可是姨父还要他帮忙,过份冷落他也不好,无论如何,你们总是亲戚!”

  “十郎,你要我应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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