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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李益道:“白便宜了那些人,我实在是不甘心。”

  郭威忽然一笑道:“君虞,老实告诉你,这口气非但你不能忍,连我也忍不下,所以我方才已派舍下的一个家将去找那些人去了,我装作不知道,也可能把他们吞进去的钱再教他们吐出来,而且还乖乖的不敢违抗。”

  李益诧然道:“怎么?你自己出面不行,倒是贵属下去能把这事情办妥?”

  郭威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这是我受职以来学会的经验之谈,如果我出了面,那些家伙放起刁来,倒是拿他们没办法,如果由下属前去,使蛮耍横,揍也把他揍得吐出来。”

  李益笑道:“这我倒是学了一手。”

  郭威道:“君虞,等你正式放缺做事时,你就会明白了,有许多事交给下面的人,比你自己着手去办会顺利得多,因为我们要守规矩,下人却可以便宜行事。”

  他笑笑又道:“我举个例给你听,翰林院有位阁老很惹厌,自恃三代元老重臣,专门喜欢找人麻烦,家兄无意间得罪了他,立刻向他道歉陪罪了,他却坚持不肯甘休,一定要我家兄进宫理论。其实真要讲理也不怕他,因为家兄是查禁时遇上他在教坊中召妓陪饮,家兄不知道是他,闯了席立时就道歉回避,他却捏住家兄不依,说那个妓女是他的远方亲戚,硬赖家兄擅闯民宅,一定要拉家兄进官去理论!”

  李益笑道:“这位老兄究竟用心何在呢?”

  郭威叹道:“什么用心也没有,无非是借此挫挫寒家的颜面,以长他的威风而已。”

  李益道:“那就跟他去面圣好了。”

  郭威道:“面圣非不可为,但如果说他是召妓陪饮,他一发疯,把很多人都咬出来,事情就不可开交了。长安市上,各处大宅家门,多多少少都有点风流事的,他一吵一闹把人都咬出来,家兄岂不是要得罪很多人!可是跟他又讲不通,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幸好有个家将老于世故,上前给了他一巴掌,打落他两颗大牙,还说那妓女是老相好,被他倚仗官势占了去,要跟他拚刀子!”

  李益道:“这一来事情不是更大了吗?”

  郭威笑道:“没有,他反而忍气吞声地走了,因为这一来,变成了争风吃醋的风月官司,他以一个堂堂阁老,跟一名家将为这件事对簿公堂,他丢不起这个脸!”

  李益道:“难道他不能具本申告吗?”

  郭威道:“他跟家兄斗起来衙门管不了,只有在金殿上评曲直,跟个家将闹,官司只有打到京兆衙门去了。”

  李益笑道:“我总算明白了,这是以下驷对上驷的战法,完全是兵法的运用!”

  郭威道:“不错!这就是小弟不能出面,但可以交给下面人去办的道理。”

  李益满腔的愁绪都为之一扫而空,而且恰在这个时候,郭威去的那名家将,把崔允明也领回来,见到了李益,他的神色之间倒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拱手谢过了郭威,就对李益道:“君虞!不叫你知道,就是怕你为我筹划,这一来叫我怎么还得清欠款?”

  李益笑道:“你出了事,我会不知道吗?知道了又能袖手不管吗?些许欠款算得了什么,都还清了。”

  那位家将道:“一共是十六万八千,现在已全部缴纳清楚,崔老爷没事了,而且还可以在本部复职。”

  崔允明却苦笑道:“十六万八千,我要等多少年才能揍得足,每年薪俸所得不过万余钱,不吃饭也得十年才能清偿,如果留下一半作为糊口渡日之费,剩下的恐怕连付子息都不够,世子,兄弟前来就是为了请讨一个偿付之法。”

  郭威忙道:“崔兄!你还我的钱干吗?”

  崔允明道:“十六万八千的欠款,荆人只凑足了一个零数,还有十万都是这位将爷代为署券承保的。”

  郭威笑道:“崔兄弄错了,钱虽是由敝属代为缴纳,却不是由我拿出来的。”

  他怔了一怔,回头又问那家将道:“怎么没有一天缴清,还要署券承保?”

  那家将道:“是的!小的找到那几个混球,给了他们一顿严词狠骂,他们吓待全身发抖,一口承担下来,只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来,小的看看倒也是实情,但又怕崔老爷受委屈,只得以小的名义,署券作为承保,在六个月内缴纳清楚,爷放心好了,他们都写了借条,小的负责他们不敢图赖的,因为这笔钱由营里粮俸上先拨了过去,他们算是欠了营里的官款,不怕他们不还。”

  郭威道:“这也罢了!以后就由你去直接催纳好了,不过你也太好说话了,他们分明是装穷,那一个都能单独负担得起,何况还是由几个人分担呢?”

  那家将笑道:“小的何尝不知道,不过他们苦苦哀求,一定要这么做,小的想他们顾忌的也有道理,他们是全心愿意拿出这笔钱来,而且连崔老爷自筹的部份也愿意赔还,只是他们不敢出面,更不敢让人知道能一下拿出这么多的钱,否则的话,各方面追索起来,他们实在穷于应付,由营里出面,谁也不敢刁难,因此小的才答应下来,虽说是半年为期,那可是营里跟户部的事,在三天之内,他们就会乖乖的把钱送到营里,再出营里逐月缴还,崔老爷自凑的款项,也已教他们吐了出来!”

  郭威笑笑道:“办得好,这批刁吏是应该如此对付,既然他们连崔兄的款项也赔了出来,那就便宜了他们,由营里代他们出头吧。”

  崔允明一怔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益笑道:“允明!十几万的欠款,我跟世子都可以拿得出来,为了我们的交情亲谊。我们也应该尽力的……”

  崔允明道:“不!这是我的疏忽,应该由我拿出来。”

  李益道:“允明!我知道你会有这种想法的,这十几万的欠款,你自己落到多少?”

  崔允明道:“在我接手时,确实有几十万钱的帐目不明,原主打算由我设法收下。”

  李益愕然道:“会有这么多?”

  崔允明道:“是的!这倒不假,可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明内情,便加以拒绝了,他以为我要在接收时非难他,才着了急,把那笔钱分给了几个做帐的同僚,混了过去。”

  李益笑道:“假如你早知道了,你会不会接受呢?”

  崔允明道:“还是不会的,我想把刑部的弊风一清,一定着令他非赔出那笔欠款不可,他也拿得出,因为他在任六年,这点数目并不算回事。”

  李益道:“既然如此,你对他们归还欠款的事。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来。”

  崔允明道:“不!这情形不同,我没有接收前,有权要求人家将手续交割清楚,这我既然接了下来,当时未能发现弊端,这就是我的错失,不能再怪别人。”

  郭威一叹道:“崔兄是非分明,是个极端可敬的君子,只是崔兄的作法,兄弟却不敢苟同。身在公门好修行,积德要能外圆而内方,才能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独善其身,屈己而从人,只能徒长小人之气焰而已。”

  李益道:“不错!有的时候,你的手段是欠灵活一点,我大伯李揆公曾任徐州刺史,他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释放了一批私枭,那是部属抓到了六个贩私盐的,因为地方不清,官府盐价过高,升斗小民无以负担,就有一些人从江都负盐至徐州售卖,售价低于官府两成,然犹有倍利可图,只是犯了干禁,抓到后判刑很重,大伯对他们很同情,认为他们流血汗以博微利,济生民之不足,有利于民生,何忍加罪,官盐价昂系朝廷律令,他无法降抑,只有私下对这些脚夫曲加卫护。可是人被抓来了他又不能不理,只好开堂讯问,那六名脚夫也都承认了,大伯就罚他们各负自己的盐袋,急步行百里后,大声开喝快走,六名私盐贩就溜开大步,跑得一个不剩。”

  郭威笑道:“这倒是别开生面的刑罚,那些脚夫们真的急行了百里路吗?”

  李益笑道:“大伯指定两个年老体迈的衙役跟随,怎么跑得过那壮汉呢,出了衙门没多久,就跑得一个不见了。那两个衙役也知道是大伯有心开脱,在茶馆里喝了一天的茶,次日回衙覆命,一件案子不了了之。允明,这才是为官施仁之道,你该多学学。”

  崔允明低头不语。郭威笑道:“崔兄!这件事就算由兄弟出头了断了,是非公道不可不明,那些猾吏欺君子之直,应该小施惩诫,罚他们拿出钱来,已经是好的了,明天我就叫人把崔兄私下筹出的欠款着人送来,那是嫂夫人典屋所得,交还买主,还可以把屋子买回来。”

  崔允明道:“不!营中拨付的款项,世子收回来是应该的,兄弟身受了,至于荆人典屋之资,绝不可收回。”

  郭威道:“那又是为什么呢?”

  崔允明叹了一口气道:“那所屋子为贾大姊所赠,本来就非我所有,正因为里面的设备太豪华,所以上官查封到小弟家中时,小弟才无以为答,如果小弟家徒四壁,就算是有人告我营私挪用公款,也没人会相信。”

  李益道:“可是那所屋子的来历清白,谁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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