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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因为李益刚到长安时广于交接,在老一辈的眼中落来荒唐两字,才情虽高,却因为他恃才傲物,言多诮刻,每好批评,虽然有他一篇道理,却又因为他的理论经常背经离道,这一辈人抬了头,对圣宠突降于一个浮滑少年身上,自然大加反对,因而中止了。

  过一段时间,郭威又再提出时,皇帝自己就说话了:“十郎忠心国家,朕会记在心里的,他年纪还轻,锋芒太盛,递加膺拔,反增其骄纵之气,等今秋吏选时,朕再指定个差使给他,让他去磨练一下,再慢慢擢升他,反正国家不会亏待他就是了。”

  当时在汾阳王府聚宴时,皇帝当面也这样表示过,郭威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了,不过他感觉到皇帝的语气不像前些时那样热切了,其中必然有原故的,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毛病还是出在黄衫客与贾仙儿身上。

  他们力保带走了鱼朝恩的一批死士,留下了一些无法终结的尾巴。

  鱼朝恩当势时,那些死士很为他杀了一些人,有些是他的政敌,也就是在朝堂上攻劾过鱼朝恩的人。当时吃了亏,没扳倒鱼朝恩,反而自身罹罪,轻则罢黜,重则流放,鱼朝恩为了示威。再派门下的死士暗杀。

  讲暗杀还不如说是明杀,那些人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公开闯进人家家里。摆明身份,留下姓名,杀人扬长而去。那时皇帝都在鱼朝恩的挟制下,杀了还不是白杀了,被害者的家属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现在鱼朝恩倒下去,皇帝为了对那些人表示歉意。差不多全是让他们的子侄承复先人的官职。但有些人身后无嗣,遗下的孀妇却上呈血表,要求悬奸缉凶。

  行文到了江南,就被黄衫客与贾仙儿夫妇顶了回来,他俩持有皇帝亲书的手谕,说明是既往不究的,人在他们的保护中,官府也直了眼,没有了办法。而且贾仙儿在回覆皇帝的一封私函说得很不客气。

  说为人君者不可轻诺背信,既有手谕赦免了那些人,就不该追究,要不是他们以江湖道义敦劝那批死士离开了长安,即使杀死了鱼朝恩,大局也不见得能如此轻易平息下来,那些人想到反正罪无可赦,左右都不免一死。带了他们所结的禁军将领反起来,天下不会如此太平。

  他们为了皇帝尽了最大的心,不想居功,皇帝也不该让他们为难。

  皇帝就知道缉凶是不可能的,但不表示一下,无法对那些冤死者的遗属交代,有是贾仙儿的私函也伤了皇帝的尊严。弄得他很不开心,而且廷臣也颇有微议。

  事情被汾阳王知道了,这位老千岁倒是仗义执言。会同了翼国公在朝堂上痛斥那些人,把当时在他家中诛杀鱼朝恩的真实情形说了出来,叫大家适可而止。

  有两个元老大臣还辩说朝廷威严必须维持,不能太纵容那些江湖人,汾阳王发了脾气,骂的话就难听了:“鱼朝恩监国当势之时,你们噤若寒蝉,连屁都不敢放,要不提那两位江湖豪侠,你们都还是在鱼朝恩的威胁下过日子,含冤者仍然是冤沉海底,好容易得到了昭雪,大家也应该满足了,还闹个什么劲儿?朝廷有国法不错,但国法并没有能制裁巨奸大恶,鱼朝恩是靠着那些江湖豪侠剪除的,江湖规矩不禁报仇,你们谁要是愿意按照江湖规矩报亲仇,老夫可以代黄大侠伉俪答应,替你们安排,谁要是不服气,指名索仇,凭本事一刀一枪地解决,你们要是没这个胆子,就不要再为皇上找麻烦,皇上有忧时。没见你们为皇上分忧,现在却有脸来提要求……”

  老千岁这一发脾气,天大的问题也迎刃而解,鱼朝恩死后的缉凶余波总算风平浪静了。

  汾阳王这话说得是激烈一点,但也替皇帝省了不少口舌,而且这话可以由汾阳王讲,皇帝自己却不便出口。

  汾阳王这一顿发作自然是先经皇帝同意的,贾仙儿私函到宫中,皇帝很伤脑筋,信不能给廷臣们看,却又无法应付廷臣们的喋喋不休。所以汾阳王约好了翼国公把那些大臣们请到翼公私邸来了一场痛骂。

  问题虽然解决了,受波及的自然又是李益。

  黄衫客与贾仙儿、贯飞是李益的朋友。大家惹不起汾阳王,却不会在乎这个小小进士。于是为李益保荐的事只有搁下来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皇帝的耳根子软,听了一句闲话:“江湖人的势力如此可怕,李益结交江湖人,似未可赋以重寄,否则引党结朋,难免重演鱼监之祸。”

  这才是真正使皇帝动心的一句话,当然这番话连汾阳王都不知道的,但事后还是不免傅到他的耳中。

  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元戎立朝行事是很谨慎的,大节当前时,他不会让步,但也懂得如何避嫌;不多走一步,鱼朝恩当势时跟他一向不合,但因为抓不住他的错,而他在天下人心中声望极隆,所以一直不敢对他怎么样。

  居高思危,当他知道皇帝心中对黄衫客等人都有了疑忌,立刻叫自己的两个孙儿请辞禁军统领的职务。

  皇帝知道他是为了避嫌,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亲自再到郭家去解释说:“老千岁忠心国事,孤知之甚详,对黄贾等各位侠士,孤也知道他们不会有异志的。但江湖份子良莠不齐,未必人人都有他们的操守胸襟,所以孤不能对他们过份迁就容让,否则天下又要乱了,长安都城为京师重地,可是江湖人一直不断在此闹事,几已蔚成风气,此风必须加以戢止,而且各地藩镇,罗用江湖奇技异能之士为门客,互相为敌,派遣刺客行刺大员,更是时见不鲜,孤如若对江湖人再加以礼让,益发增加骄横之气,老千岁应该是知道的。”

  郭子仪的确知道,隋时元宵灯夜,一批江湖人大闹长安,杀死了大司马宇文化及儿子,杀开城门而遁,及今还在长安人口中流传着,那一批好汉后来一一保太宗皇帝打下天下,封侯拜相,他们的后人现在都是公侯世爵,如翼国公秦府的先人叔宝公,就是那一次事件中的主角。

  其后西辽王薛家的世子大闹花灯,打死了太子,出亡在外,也是啸聚了一批江湖豪士为党,朝中因有武后夺权之变,他们又保了太子李旦复僻登基,重新入仕登爵。

  天宝乱时,玄宗出奔西蜀,肃宗皇帝以太子监国而起勤王之师,郭子仪就是在那个时期起来而发迹的。

  那段时间内,各地的节度使分疆自立,都重金礼聘江湖能人,与邻镇互相攻伐吞并,刺杀大臣,争权夺利之事屡有所闻,如红线、聂隐娘、精精儿、空空儿等人,都是一时之健者。在长安,也有古押衙、昆仑奴黑摩勒等人,写下了曲折动人的事迹。

  江湖游侠在常时,一直是大家谈论的中心与风云人物,所以汾阳王听了皇帝的解说之后,也深以为然。

  郭氏兄弟仍然在禁军中任事,汾阳王还把李益请了来,要他写了封私函致上黄衫客与贾氏兄妹,说明了朝廷的苦衷,请他们谅解。

  信,李益是写了,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虽然他在诛杀鱼朝恩的事件中,串任了主要的角色,却吃力而不讨好,朝廷只能在私下感激,为了朝廷,对江湖人的放肆还必须加以压抑。

  黄衫客在长安本就是名人,贾仙儿元夜灯市,在长安也很轰动,他们诛鱼之功未见宣扬,保护鱼党之举却要申斥,大家都知道这些人跟他的私交很好,因此,也成了他青云之途的阻碍。

  另一件使他烦心的是霍小玉的病,时好时坏,几乎是每天汤药不断,把他们的私蓄淘去了一半。

  到了夏天,霍小玉的病稍有起色,但是李益留作活动前程的使费却已所剩无几了。

  这一点他还不愁,因为他知道今年的情况,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好缺了,除了郭家兄弟与秦朗,别人都对他放而远之,不大敢沾惹他。

  郭秦两家在长安炙手可热,但对他没多少邦助,因为吏部的夏天官原来是刘希暹的党人,已经被眨黜免在狱,继任的殷天官则是以直廉而知闻的诤臣,以前为了吏部勾结权监,把持选务以遂贪墨之欲等种种不法情事,曾经上表痛揭而自身的遭遇。现在继掌吏部,正以大刀阔斧的手段重加整顿,把以前经手的人员,以及文案胥吏等都加以更顿,发表声明,杜绝一切活动关说,今后吏选之进行,完全秉公处理。因才而任派。

  这位初唐名将殷开山的后人以梗直出了名,办起事情来的确很认真,这种作风更是博得朝野一致的喝采。

  汾阳王对殷天官很敬重,自然不会去为李益说项,秦朗与郭威、郭勇两兄弟也不便在这件事上置啄,何况开了口也没用。

  李益自凭才具,倒是不怕跟人比较,因为他经史娴熟,对于鱼盐河利等经世济时之学,也有着一套独特的见地,考也好,问也好,都难不倒他的,对于吏部的这一番改革,他是深表欣慰的,只是遗憾来得太迟,他以前为铺路所做的人情都冤枉的化费了。

  唯一感到高兴的是不必再为今年的秋选而张罗使费了,原来准备的钱也可以放心使用了。所以霍小玉病中的使费虽巨,也没使他感到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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