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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益道:“这倒怪不得他们,王妃亲生尚有一女,都已成年,却还有一个没出嫁,全是为了其貌不扬的原故,而王府论婚素重门第,非世家子弟不通婚。够资格的,日经不多了,如果他们承认了小玉,大家都争着论着,那个丑八怪更嫁不出去了,这点私心原是人情之常,如果不是这种原故,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如此狠心的,小王并不是个很刻薄的人。”

  鲍十一娘想想道:“说的也是,对豪门的事情看得透澈一点,净持姊离了王府,携出资财倒也很丰厚,总有几百万钱之数,现在她们都顶了净持姊的本姓郑氏,净持姊想得开,一生荣华富贵也享过了,她准备找个尼庵修行去,就是小玉没着落。”

  李益道:“她们大可以找个殷实人家呀!”

  鲍十一娘叹道:“不错!净持姊原也这样打算的,以她们现在母女身边的资财,这一生吃穿是不成问题的,招个人品敦厚的老实子弟上门,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应该是最理想的归宿,可是小玉那妮子很作怪,她不肯。”

  李益奇怪了:“她为什么不肯?”

  鲍十一娘亦很婉转地又叹了口气:“你如果见到那小妮于,就了解她为什么不肯了,她的品貌不必说了,而且惊才绝艳,满肚子的才华,在你们衣冠队里也找不出几个。”

  李益也叹息一声:“道酝吟絮,文姬拍笳,没有一个是甘于淡泊的,这倒是难怪!”

  鲍十一娘苦笑道:“所以她立了一个条件,择偶的对象不但要家世好,品貌俊,最重要的还要才情高!”

  李益苦笑道:“这倒也并不苛刻,以她霍王郡主的身份,那是在招驸马,是需要这些条件的!只是……”

  鲍十一娘笑道:“只是她这个郡主是有名无实,不为人人承认的,对吗?”

  李益讪然地道:“事实如此,人品,才情都还可求,若要家世相称,那就难了,世家子弟论婚,门第是最注重的条件,霍王的家人既然不承认她……”

  鲍十一娘道:“所以她并不苟求成为正室,在名份上并不要紧,那些条件却万不可缺。”

  李益目中一亮,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之情了。“那我倒还合条件!只是她为甚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呢?”

  鲍十一娘看了他一眼,李益发觉自己的失态,忙又讪然地道:“十一娘!我只是对这位姑娘的怪想法感到兴趣,世界上像这样的怪女孩子实在不多。”

  鲍十一娘轻叹一声:“是不多,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但是那小妮子有她的道理。六岁的时候,有一个高僧曾为她看过相,说她命格清奇,是天生的情种,一生将为情所苦,而且寿当早夭,劝她最好是出家皈依佛门!”

  李益连忙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话信不得的!”

  鲍十一娘笑道:“可是那位和尚的预言很准,他早在十一年前就算准了以后的事,包括霍王薨的年月,以及她们母女的遭遇,完全都应验了,你说可不可信呢?”

  李益道:“真有这回事吗?”

  鲍十一娘道:“那倒不清楚,反正净持姊跟她都十分相信,大概不会假,所以她们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离开王府,因她们认定了命,红颜多薄命,况又多才女,所以小玉才不妄求非份的福命,她只想找个知情着意的人,过几年好日子,就找个尼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李益连忙道:“我绝不会让她这个样子。”

  鲍十一娘严肃地望着他:“十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李益发觉自己太情切了,忙又道:“我只是说我如果有福伴此佳人,断不叫她寂寞以终,这话此时说来,未免言之过早,因为她未必看得上我。”

  鲍十一娘笑笑道:“这点倒不必担心,我把你的家世人品都说了,小妮子十分满意,对你的才情她更是仰慕已久,她最喜欢你的一首五言律诗,是叫什么竹窗闻风的……”

  文人最得意的莫过于听人传诵自己的作品,何况李益年事正少,矜夸之心正盛,忍不住道:“那是竹窗闻风早发寄空曙的诗,一时遣情之作,没什么了不起。”

  鲍十一娘笑道:“是啊,这一首诗连我都没听过,但小妮子却说它好得不得了!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呢?”

  李益闭上眼睛,用手指叩着床沿低吟:“微风惊暮至,窗牖思悠哉。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上苔,幸当一人幌。为拂绿琴埃。”

  鲍十一娘听了一会,又索取他的原稿看了一遍笑道:“小妮子说你这首诗是抄来的。”

  李益脸上一红道:“胡说,我几时抄袭过别人的诗?”

  鲍十一娘笑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学问,但她说你是从乐府中抄袭来的!”

  李益想了一想,也笑了道:“她一定说是我自抄华山畿词中:‘夜相思,风吹窗帘动,言是所欢来。’对不对?“鲍十一娘道:“她没有点明是一首,但乐府诗,我是背得滚瓜烂熟的,这两段的意境倒的确差不多!”

  李益笑笑道:“这是她说的吗?”

  鲍十一娘道:“这是我说的,她说你虽然承袭了前人的意境,却更为超脱潇酒,没有烟火气,没有闺阁气。”

  李益肃然道:“有此一言,即不愧为知己,十一娘,我要见见她!”

  鲍十一娘道:“见她不难,我原本要为你们撮合见面的,今天我告诉她一声,明天就带你去相见,因为她对我这个做媒的也不相信,一定要亲自相一相,以你的人品,我想是不会有问题的,不过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面,你们相中意了,对我这个做媒的又该如何酬谢?”

  李益怔了怔,望着鲍十一娘,但见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一时摸不清她的意欲何在,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有了答案,虽然是个大胆的尝试,他也决定一试了。

  于是李益很肃穆地道:“十一娘,我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我不会忘记我们这一段感情,因此我也愿意很诚恳地告诉你一句话,假如我跟霍小玉在一起,我们就不能再这样再来往了;因为我不能欺骗她这样一个纯洁的女孩子。”

  鲍十一娘脸上的肌肉牵劲了一下道:“不久之前,你还说舍不得跟我分手呢,这么快就改腔了,转变得真快。”

  李益正色道:“十一娘,你对我还不够了解。我不是个善变的人,才会对你这样说,否则我就虚情假意地敷衍你了,事成不成,还操之在你,假如你以后还希望继续跟我来往,就不要带我去见她,欺骗她那样一个女孩子,我既不能,也不忍,叫我两边用情,我也不是这种人,我认为对你也是一种侮辱。”

  鲍十一娘目中闪动着一阵泪光,抬手轻轻一擦,在轻微的伤感中带着少许的慰藉,轻轻一叹道:“十郎,你准备一下,明天到胜业坊古寺门口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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