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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韶庭就寄寓在寺里,老和尚一个人怕寂寞,而且也喜欢下棋,对他来住倒是很欢迎,不收房钱,还替他打扫屋子,供应茶水,唯一的条件就是每天陪老和尚下两盘棋,老和尚喜欢下棋,棋艺不错,棋品太坏,输了就要悔子,也只有李韶庭肯让他,宾主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出了门后,李韶庭还担心虞志海会勾了人埋伏在路上报复的,时刻都戒备着,可是一路上居然很平静,到了地藏寺,老和尚居然没有在,李韶庭松了一口气,凭良心说。每天陪老和尚下两盘和棋,也的确是一件苦事。寺里蜡烛倒很富裕,因为那么多的棺木寄存在这儿,生辰死忌,总有人来上供的,祭拜不过一会儿,老和尚把余下的蜡烛就收了起来,供作晚上照明之用。

  到了屋里,他点上了蜡烛,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一些事,白天在京师所受的气,晚上跟虞志海找的那场架,他心中有一股忍不住的热血冲动,觉得这世上处处充满了不平,真想拔出剑来,大杀大砍一场,想到愤慨处,他不禁抚剑长叹道:“横磨一剑空在手,遍目江湖尽狐狗,有朝得遂凌云志,痛挥青锋群丑……”壮歌未已,破窗洞中吹来一阵冷风,把他的满腔热血浇凉了下去,变成了一声叹息:“我现在弄得衣裳不周,穷途潦倒,连一个歌妓都可怜我,想周济我,还谈什么遂凌云志……”

  把带来旧书翻了几面,百无聊赖,最后还是上床睡了,被子是老和尚借给他的,虽然旧一点,倒还挺暖和,也不知睡了多久,屋子门忽然呀的一声被推开了,他还以为是和尚回来邀他下棋,朦胧地道:“大师父,今儿夜已深了,明天再下吧!”来人一直走到他的床前,靠着摇曳的灯光,他看见一个散头披发,一脸血汗的女子,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虽然庙里停了许多棺木,却从来没闹过鬼,刚住进来的两天心里还有点不自在,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是眼前这付情状也太令人恐怖了,这女人,不,应该说这女鬼,简直就是刚从棺材里爬出的僵尸。仗着读书人一点不信鬼神的胆力,他猛地坐起,伸手去拉挂在床头的铜剑。那女子却一下子跪在他床前,叩着头哀叫道:“李相公,你救救我……”听声音分明是那个叫宝珠的女子,李韶庭怔住了,连忙下床,趿着鞋问道:“是宝珠姑娘吗?”宝珠在地下点点头,李韶庭将她扶了起来问道:“宝姑娘,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宝珠抽抽噎噎地道:

  “你走了后,我也回去了,没多久灵武镖局的几个镖头来叫我去局里唱曲子,我去了,发现虞志海也在座……”李韶庭一拍桌子道:“这混蛋又怎么样?”宝珠哭着道:“他们一面要我唱曲子,一面商量着要找您来报仇,可是金镖牛胜不答应,他说在长辛店大伙儿欺负一个外乡人,传出去不好听,除非您去找他们,于是他们变了方法来羞辱我,想激您出头!”李韶庭脸上浮起了怒色问道:“他们怎么羞辱你!”宝珠道:“他们起先说我唱的曲子不好听,怪我不尽心,虞志海手下那个帮闲的苗天顺就动手打我,我怕惹您生气,咬牙忍了下来,被他打成这个样子,可是最后虞志海又出了坏点子,他说……”李韶庭吭声识破道:

  “他说什么?”宝珠低下满是血污的脸,叹了一口气道:“反正是很难听的话,李相公,您就别问了!”

  李韶庭道:“我要问清楚,他倒底说什么?”宝珠低下了头道:“我卖唱卖笑不卖身,可是虞志海说我跟您有了一手,绝对不是处女了,金镖牛胜装作不相信,虞志海就叫苗天顺动手脱我的衣服要检查……”李韶庭一拍桌子大叫道:“这些混账,简直无法无天,宝姑娘,你有没有……”宝珠哀声道:“他们是存心羞辱我,我只好逃了出来。他们在后面追着,我不敢来找您,只好逃到姚掌柜的酒铺里,可是,他们把姚掌柜也打伤了!”李韶庭一怔道:“他们敢这么做?”宝珠道:“姚掌柜跟天星镖局的罗总镖头虽是好朋友,可是罗老爷子保长镖出了远门,他们还有什么畏忌的!”李韶庭沉吟片刻才道:“你就一直来找我了!”宝珠道:“苗天顺一直在追我,我没有别处可逃,苗天顺见我进了庙门,才回去的!”李韶庭一叹道:“他们分明是激我出头,否则你那能逃得出来,你一早来找我就好了,也不会牵累姚掌柜受伤,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气!”宝珠哭着道:“李相公,我来求您救我,可不是要您跟他们去拼命,您犯不着,尤其是那个金镖牛胜,您不知道他的金镖多厉害!”李韶庭道:“我不他们打倒,怎么能救你呢!”宝珠用袖子抹抹血污泪痕,低声道:“李相公,我的行业虽然贱,身子可是干净的,您带我离开此地,我可以侍侯您一辈子!”李韶庭连连摇手道:“这可不行!”宝珠悲哀地道:“李相公,我并不是想嫁给您,我知道自己没这个命,我只想跟着您,,为婢,为妾都行!”李韶庭笑道:“那更是荒唐了,我连一个人都养不活,还有置婢妾的福份吗?”宝珠低声道:“李相公,我这几年,存了一点积蓄,都换成了金叶子,带在身上,过苦的日子,足可维持为生的,我还可以给人缝衣服,绝不会拖累您的!”李韶庭叹了一口气道:“宝姑娘,你一片盛情,我很感激,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宝珠十分失望地道:“您真怎么看不起我吗?”李韶庭遥遥头道:“不是的!宝姑娘,我在落魄中,承你青眼有许,可以算我一个红粉知己,如果能得到你这么一个女子为妻,我应该满足了,可是我有我的苦衷,你不会明白的,慢慢有机会,我再对你说,现在我们先去瞧瞧姚掌柜的伤势!”

  宝珠眼睁睁地望着他道:“您一定要去跟那些人拼命?”

  李韶庭眼睛睁得滚圆地道:“也许,不过我得先找那个姓牛的问问,他既是镖客,更该扶弱济贫,除暴安良,为什么反而要帮助强梁,欺凌一个弱女子呢?”宝珠道:“牛胜是刘老爷子的记名弟子,他的金镖就是跟刘家学的,自然要为虞志海撑腰了,刘老爷子有五个儿子,除了刘五爷的神刀刘昆外,都不是好人,跟虞志海是一丘之貉,在长辛店,因为刘五爷还常来探望罗总镖头。他们略为有点顾忌,到了别处,举凡跟刘家沾的关系的人,更是横的不得了!”李韶庭怒道:“他们难道不怕王法?””

  宝珠叹道:“王法,山高皇帝远,王法管不到的地方,刘家还能管得到,王法能治得了他们吗?”

  李韶庭道:“我离了南宫,就只到过长辛店跟京师,不知道刘家竟有这么大的势力!”

  宝珠道:“刘老爷子倒不是真正的坏人,他的武功的确能镇在一般绿林盗匪。一些地方官只求安然无事,就得跟刘家的子弟十分客气,造成他们在各处横行不法……”

  李韶庭想想道:“不说了,我们先去瞧姚掌柜去,他虽然是个生意人,倒是古道热肠,这次完全是受我的累才受的伤。”

  宝珠道:“是我累了你们两位!”

  李韶庭苦笑道:“没你的事,如果不是我,你最多受虞志海的剥削而已,也不会受这种苦,走吧!”

  宝珠道:“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出门呢?”

  李韶庭道:现在是半夜里,怕谁看见,何况你就是这样来的!”宝珠道:“那时是逃命,现在我总得洗把脸!”李韶庭轻叹一声,出去打了一盆水,拿出自己的脸布,竟是又破又脏,感到很不好意思,宝珠却不在乎,把脸上的血泪洗干净了,还借了李韶庭的木梳,拢了拢头发,才款款出了门。

  李韶庭赶得很急,宝珠追的气吁吁的,忽而啊哟一声,又摔了一跤,大概是伤了脚,跪在地上不能起来了,李韶庭真想把她摔在不管,可是看她可怜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只得扶着她,慢慢的走着!到了姚胖子的四海春酒馆,只见门还开着,桌椅凌乱,满地都是碎盘破碗,姚胖子躺在柜台上直哼,见他们来,挣扎着要坐起来,李韶庭把他按住了道:“姚掌柜听说你受了伤,怎么样?”姚胖子直哼:“没什么,金镖牛胜在我腰上打了一镖,我用块膏药贴上了,死不了,等罗世蕃回来,我再找他算账,非拆了他的灵武缥局不可!”李韶庭揭开他腰上的膏药一看伤倒是不重,姚胖子疼得直咧嘴,李韶庭又给他贴好,愤然道:“何必要等罗世蕃呢,我这就找他们去!”说完提着剑,就要出门,姚胖子赶紧叫道:“李爷,别忙,要去也等天亮了……”李韶庭不理他,一迳夺门而去,姚胖子忍着疼,一拐一拐地追了上来。

  灵武镖局在大街的西北角上,气派很大,白粉墙,高门楼,悬着灵武镖局的横匾,而且还树了两根数丈高的木杆,到了晚上,杆顶扯起一对大灯笼,油纸上也写着金镖牛胜的名号,灯笼下还飘着他的镖旗是一个牛头,牛角用两枝金镖代替了。

  李韶庭持剑走到镖局门前。因为是半夜,虽然用气死风的灯照得通明,门中已没有人轮值了,里院还传出猜拳喧闹的声音,姚胖子追至附近,却不敢过来了,躲在一家店铺的廊檐下伸头探脑地偷看!

  李韶庭怀着满腔怒气,先用剑把木杆上吊灯笼的绳子削断了,灯笼掉了下来,他用脚踩熄了,又把那面绣着牛头的镖旗卷了起来,然后用剑在大门上直敲,厉声高叫道:“有人没有?”

  叫了几声,拂面才出来一个睡眼惺松的伙计,也没看清是谁,就满脸不高兴地道“你干嘛?”

  李韶庭道:“有生意照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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