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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五


  轻舟越过了停泊的大船,船舱中烛光莹然,朱兰与韦栅正在焦急地企望,不知道韦光上哪儿去了。

  韦光正想出声招呼,然而白纫珠却毫无停意,一晃就过去了,韦光空自着急,白纫珠微笑道:“韦哥哥,你可是有点不放心?”

  韦光略有不乐地道:“她们已经看见我,至少你该让我打个招呼。”

  白纫珠笑着道:“你别着急,我早就替你招呼过了。”

  韦光不信地道:“我怎么没看见?”

  白纫珠笑着不语,舟行依旧,然而韦光的耳中却依稀听见有人用极清楚而又极轻微的声音叫道:“韦哥哥!”

  韦光正在发愁,闻言忙应道:“珠妹!什么事?”

  白纫珠笑道:“我口都没开,你怎么知道我叫你?”

  韦光心头一动,恍然悟道:“原来你是用这个方法通知我母亲的,这种功夫真妙,我记得环姑姑也会,叫什么‘梵音心唱’。”

  白纫珠笑道:“‘梵音心唱’是佛门神功,也是捻花上人的独门禅学,我还没有这么好的福缘,蒙他青睐传授。”

  韦光道:“那你用的是什么功夫?”

  白纫珠道:“这是我曾祖父独创的‘凤吟传音’,我功力不够,只能送到两三里,若是太公他们,千里之外,谈笑自若。”

  韦光摇头道:“千里传音,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白纫珠正颜道:“你别不信,有一次,我太公与天龙子下棋,天龙子在巫山顶上,太公坐在家中,捻花上人在大巴山。”

  韦光不解道:“下棋要三个人干吗?”

  白纫珠道:“太公与天龙子口授棋路,捻花上人负责为两方布子,三地相距不下千里,他们居然连下了三盘,一子不错。”

  韦光摇头叹息道:“隔坪对局还听过,千里传着则连想都不敢想了。”

  白纫珠笑笑不答,片刻忽然道:“令尊技称天下第一,令兄也呼叱一世,怎么你……”

  韦光脸上一红道:“我大概是西出长安不见家(佳)吧!”

  白纫珠微笑道:“比诸江湖有余,放之尊府则不敢恭维!”

  韦光惭愧地道:“家父遍历江湖,仇牵冤结,弄得心灰意懒,所以禁止我们习武,这点功夫还是家母教的。”

  白纫珠摇头道:“没道理,武学世家中怎可有庸俗子弟?韦伯伯太想不开了,习技用以强身有何不可?譬若寒门……”

  韦光苦笑道:“我家跟你们家不同,只要姓上这个韦字,就有说不完的麻烦,所以家父的用心不谓不苦。”

  白纫珠道:“那更该把功夫学好,免得遇上强敌时,措手无及。”

  韦光道:“还有一点是家父无暇传授,这些年来他从未休息过,我大哥的功夫是在外面另有遇合的。”

  白纫珠道:“我知道!一部紫府秘籍,也不见得怎么样,我教你一个办法,等一下见到老人家时,你求求我太公。”

  韦光奇道:“我要求也该求天龙子祖师才是正理。”

  白纫珠道:“天龙子是个最疏谈的人,求他没用的,捻花上人只收出家人,更不必求他,太公也不管事了。”

  韦光道:“白太公既不理事,求之何益?”

  白纫珠急得咬牙道:“你真笨!太公自己不管事,我父亲可以收你做弟子,只要太公一点头,包你不在令兄之下,只是……”

  韦光傻傻地道:“只是什么?”

  白纫珠将脸一红道:“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韦光莫名其所以然,等了一下才道:“一切看机缘吧,我不愿凡事强求。”

  白纫珠脸色一变道:“难道你不想上进,永远守着这一点窝囊本事?”

  韦光苦笑一下道:“绝艺谁人不想,不过做人应守本分,凡事不起贪念,我现在这点功夫也许不在你眼中,然而放之世上,有多少还求之不可得呢!”

  他说时脸上呈现着一种谦冲恬淡的表情,这种气质不仅他的异母兄长韦纪湄比不上,连韦明远都比不上。

  白纫珠忽然感动,尊敬地道:“韦哥哥!我实在不够了解你。”

  韦光轻轻一笑道:“我们相见才多久,连我母亲从小将我抚育长大,她也说不了解我,甚至于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白纫珠轻轻地道:“希望将来我能懂得你多一点。”

  说完这话,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韦光也觉得心中一荡,这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禀承着他父亲所有优秀的遗传,出生在梵净山绮红丛中。

  然而今天他还是第一次接受到一个女孩子微妙的情意。

  轻舟滑进一条小汉,再滑进一片浅港,在一个渡头上停住了,白纫珠首先跳下船道:“到了。”

  韦光就着月色放眼望去,不禁出声赞道:“好地方,这简直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土!”

  白纫珠微笑道:“这儿有个最俗气的名字——白家屯。不过是些桑麻田圃,没有一株桃花,更不配说是仙土。”

  韦光笑道:“远山含秀,近树毓翠,这亭阁园池,哪一点不是仙家风味?人杰地灵,难怪会生出你这么玲珑缥绡的绰约仙子!”

  白纫珠娇羞地道:“韦哥哥!我知道你老实,原来你也是一肚子坏水。”

  韦光笑着道:“我说的是真话,坏不坏只有天知道。”

  白纫珠红着脸,低头在前领路,进入一所大庄院。

  虽是平房,建设得十分典雅,足见主人心胸不俗。

  白纫珠望见一间屋窗上烛光莹然,低声向后面道:“爸爸还没睡,我们吓吓他去。”

  韦光方觉不妥,白纫珠已经轻手蹑脚地过去,韦光第一次上门,又值夜深,当然不能出声叫喊,只得由着她。

  不过他自己的身形却留住未动。

  白纫珠才挨近窗口,里面已有一个洪亮的声音笑道:“野丫头,在江上疯够了,又想来捣鬼!”

  白纫珠娇笑着跳脚道:“爸爸!还有客人呢,您又乱骂人。”

  窗子推开了,露出一张秀逸的中年人脸庞,峨冠儒服,相貌堂皇,微笑着对白纫珠道:“淘气鬼!半夜三更,还带什么客人回来?”

  乃至发现韦光时,脸色不禁一变,似乎没想到女儿民夜带回的客人,会是一个少年男子!

  韦光立刻上前一躬道:“晚学弟子韦光参见白前辈。”

  那中年人微一点头,深湛的眼光仍是盯着他望。

  韦光被看得很窘,不安地站着。

  白纫珠在旁急迫:“爸爸!您是怎么啦?也不请人进去坐一下。”

  中年人仍无表示,却瞪了白纫珠一眼。

  白纫珠急得再道:“这是方今第一奇人太阳神韦大侠的次公子。”

  中年人这才色雾道:“原来是韦世兄!请进,请进!”

  韦光又是一躬道:“晚辈夤夜造访,殊为失礼,今夜不敢打扰,等明日再来吧。”

  说着立刻转身,原来他看出这中年人对他好像颇为怀疑,少年人傲气上冲,所以就想告辞离去。

  白纫珠急得叫道:“韦哥哥!你怎么走了呢,不是说过要去见天龙老爷子的吗?”

  接着又对中年人叫道:“爸爸!你把韦哥哥气跑了,我可跟你没完。”

  韦光还没有举步,突地眼前人影一闪,那中年人已经站在前面,身法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韦光正在发征,那中年人已笑道:“佳客辱临!怎么就要走呢?请!请!”

  说着伸手一拦,韦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劲力将他吸住了,身不由己地被他带进屋里。

  中年人先将他让在一张檀木太师椅上,然后才笑道:“在下白啸夫,虽未见过令尊却是心仪良久,难得世兄前来,方才多有失礼,尚祈不必介怀!”

  韦光见人家态度转为很客气,倒是不能再发作,只得在椅上站了起来,重新作了一礼道:“小侄随家母路过此地,得遇令爱,因问知天龙祖师驻驿华府,一时仰慕至极,才冒昧晋谒!”

  白纫珠委屈地一扁嘴道:“爸爸也是的,难道我还会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回家来?”

  白啸夫被她说得脸上一红,笑骂道:“都是你这鬼丫头,早又不说明,害得我在韦世兄跟前失礼,现在还好意思来怪我?”

  白纫珠嘟着嘴道:“我才到窗子口,你就出来了,人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总不成要我一进门就大声地嚷起来。”

  白啸夫被她说得闭口无言,只得笑骂道:“丫头越来越没规矩,看样子要老子向你赔罪才好!”

  白纫珠得意地一掀嘴角笑道:“您做长辈的应该知错认错,才可以给我们做个榜样!”

  白啸夫笑着道:“好了!姑奶奶,爸爸错了,向你道歉!这该行了?”

  白纫珠咭咭地掩嘴直笑,韦光看他们父女笑谑亲热的情形,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禁感触万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白啸夫闻声微异道:“在下家教不严,致使小女全无一点规矩,惹世兄笑话了!”

  韦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解释道:“哪里,哪里!前辈这等亲子笑谚,正是天伦无上乐趣,晚辈不过是触景生情,感怀身世而已。”

  言下颇为黯然,白纫珠奇道:“韦哥哥!莫非韦大伯对你很凶?”

  韦光苦笑道:“家父对我们从未疾言厉色过,只是我长到这么大以来,难得有几天与家父相聚在一起。”

  白纫珠见他的神色不愉,连忙把笑颜收起。

  白啸夫轻叹一声道:“其实也很难怪得令尊,韦大侠行侠人间,以天下为己任,为武林张正义,席不暇暖,这正是令尊叫人尊敬处。”

  韦光连忙起立道:“多谢前辈!晚辈代家父敬谢谬赞。”

  白啸夫摆手道:“坐下!坐下!我们家散漫惯了,不拘这些礼数。”

  韦光又觉得一股暗劲送来,将他推回椅子上,力道十分自然,不禁对他深厚的功力十分钦折。

  白啸夫回头对白纫珠道:“你看看人家韦世兄多有教养,哪像你野人似的?”

  白纫珠站起来,庄容敛在道:“是的,父亲大人!女儿以后一定改过迁善。”

  白啸夫初是一怔,后来才知她是故意做作,不禁大笑道:“淘气,淘气!鬼丫头,你是存心在呕我!”

  白纫珠也笑道:“人家学规矩了,您又不满意,做你的女儿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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