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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四


  等了半天,韦明远只觉一股寒意袭人,忍不住开口道:“朋友,你可是受了伤?”

  那人张大了口,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以及干枯的舌头,一阵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韦明远不禁又是一阵骇然,从哪一方面看,这都不像是个活人,可是他竟没有死,而且还能动!

  若不是白天,韦明远会怀疑自己遇上了鬼,可现在明明是秋阳微偏,未末申交之际,哪有白日见鬼之理?

  又等了片刻,韦明远再开口问道:“朋友,你可是不能说话!”

  那人点点头。韦明远伸手想扶他起来,那人一翻身却滚开了,而且动作很快,立刻在他身边又结了一层严霜。

  韦明远心中大惊,暗忖道:“这人简直像块寒冰!他停身的周围都会结上厚霜,若不是亲见,我真不相信世上有这种怪事。”

  想了一下,他又追过去道:“朋友!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帮助你。”

  那人翻着碧绿的眼光,望了他半晌,才伸出枯瘦的手臂,像鸟爪一般的手指上有三根长甲已经断了。

  他困难地移动手臂,用小指上未断的长甲,在一株巨枫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些字迹。

  韦明远走前一看,发现他写的居然是前朝流行的方体字,字迹虽不正,勉强尚可辨认,那几个字是“阁下会武艺否”?

  韦明远点点头道:“我若不是会些武功,胆子小一点,早被你吓死了。”

  那人眼珠一阵转动,继续写道:“阁下是否纯阳之体?”

  韦明远见他落指如风,那枫树何等结实,在他手下简直如同划沙一般,不禁被引发好奇道:“我虽已娶过妻室,但是我所学的太阳神功,乃是纯阳之功,朋友莫不是受了阴寒之伤!”

  那人的瘦脸上微微一动,继续再写道:“请以纯阳真火,助我打通二焦!”

  韦明远点头,毫不考虑地便待伸手去替他按穴,谁知那人一骨碌,又翻出四五尺远。

  韦明远急道:“朋友!我不接近你,怎能替你施救?”

  那人换了一棵树刻道:“我身上有毒,中人即死,请带上鹿皮套!”

  韦明远才明白他所以要躲开的原因,可是急切间上哪儿去找鹿皮手套呢?沉吟间那人再刻道:“林中有一死鹿,可以取用!”

  韦明远立刻到树林中找了一下,果然发现一头死鹿,胸膛已被裂开,内脏俱无,血肉狼藉。

  他皱着眉头,伸手撕下一块鹿皮,裹在手上出来道:“朋友!你现在可以过来了。”

  那人滚了过来,韦明远虽觉有些寒意,而且这人也怪得厉害,可是本着侠义救人的心肠,他仍是着手施救。

  手指过在那人身上,虽隔着一层鹿皮,依然凉得沁人,韦明远不敢怠慢,潜运纯阳真火,慢慢地迎了上去。

  这是一段很长的历程,炽热遇上寒冰,立刻蓬起一片水雾,那人的体内也滋滋有声,显见他的寒意之重。

  若非韦明远深厚的功力,也断乎难以支持这么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韦明远的身上被汗水湿透了。

  那人身上的衣服也被水气浸湿了,韦明远只觉得他体内的寒气已经完全消除了,才疲累地叹一口气道:“朋友!好了……”

  那人蓦地翻身,探爪就朝韦明远的胸前抓来。

  韦明远本来是跌坐在地上,对这猝然的变化,来不及回手反抗,百忙中身躯向后一倒,接着一滚避开。

  这是俗之又俗的“懒驴打滚”,却可以用来救急,等他挺身站起来,那人又准备作再度的攻击,韦明远急叫道:“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丝毫不理,喉头发出一声厉啸,接着双腿一纵,抢到他身边,伸手又朝他的面门袭来。

  韦明远见他用的招式很是怪异,不知如何迎敌,只好再度避开,心中也动了怒,高声地道:“朋友!你简直是狼心狗肺,我们无怨无仇,我好心替你治疗了伤势,你怎么反而恩将仇报……”

  话声未毕,那人嗬嗬地发出两声怪叫,再度抢攻了过来,这一次用招更异,一手取下盘,另一手却抓他的双目。

  韦明远忍无可忍,暴叱一声,上面切他的手腕,下面反扣他的脉门,完全是硬拼硬的打法。

  “砰!砰!”

  两声轻响之后,韦明远的身子居然被撞退了两步。

  他两招分用都攻实了,可是吃亏的是自己,上面切跑的手震得生疼,下面刁脉门的手仿佛扣住了一根铁棒。

  那怪人的手上好似没有脉门,反摔回来,才将他撩出两步之远,这一来韦明远竟是骇异了。

  几年来他的功力精深不知多少,今天却遇上这么一个怪人,吃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亏!

  那人脸皮一动,嘻开怪嘴,嗬嗬又是几声怪叫。

  韦明远意识到他不会说话,这嗬嗬声是代表笑意,可是这种笑声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怪人笑了一阵,探爪又攻了上来,韦明远只得打起精神对付,出尽所知的招式与他抗拒着。

  在交手中他试出这怪人的功力极厚,自己原来还可以拼一下,可是替他疗伤时,消耗了许多功力。

  因此在目前的情形下,硬拼是绝对占不了便宜,若讲招式,这怪人比自己的还要精奇一倍。

  动手相搏了将近五十余合,韦明远不但处处受制,气力上也有些不从心的感觉,如是又折了数招。

  韦明远突然大吼一声,双手猛然前推。

  一股红蒙蒙的光华潮涌而出,这是“太阳神抓”。

  当年就凭这一种至坚至刚的功夫,立下他不朽的声名,今天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只有作孤注一掷了。

  “太阳神抓”毕竟是不容轻视的,那怪人呆了一呆,才扬手在指尖袭出几股白线,白线中挟着凛人的寒意。

  两股力量在空中遭遇了,嘶嘶声中白气直冒,那是冷热相触时所产生的水气,蓬成一片雾影。

  相持片刻,红光渐渐地黯淡,韦明远的力竭了,他本人也因脱力过度,跌坐在地下。

  怪人收了白线,露出森森的利齿,慢慢向他走来。

  韦明远望他一眼,体验到这个人根本不像人。

  人不可能是这样子的!

  他一生以仁义侠心处世,处处待人宽大,直到现在,从未改变本衷,也没有对人类失去信心。

  可是现在,他体验到死亡近了。

  死本不足惜,人生已无可恋,可是他不能毫无遗憾,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杜素琼,所以他只好在心底暗呼道:“琼妹!我本想再看你一眼的,可是天难从人愿了!”

  那怪人已走到距他飓尺之遥,伸手可及。韦明远坦然地睁着眼睛,以一种凛然的声音道:“朋友!你可以容我问一句话吗?”

  那人顿了一顿,呆板地点点头。

  韦明远平静地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指指他的胸口,拍拍自己的肚子,又伸手比在口前,做出一个咀嚼的样子,利齿相触,格格有声。

  韦明远想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要吃我的心?”

  那人点点头,嗬嗬地厉笑着。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我好心帮助你,却换来这种后果,倒是想不到的事,我一生相信天道,临死不免怀疑了。”

  那人现出茫然的样子,韦明远知道跟他无法多说了,长叹一声,坦然地闭上双目道:“你来吧!我一生中总不免做过一些错事,假若一定有天道的话,这大概也算是果报了。”

  那人见韦明远已经放弃了抵抗的意图,十分高兴地伸手朝他的胸口抓去,才触到一半,突然又缩了回去。

  接着他的身子也朝后退了一步,仿佛受了一种巨大的力量推挤,翻开绿眼,四下搜索着。

  韦明远本来已闭目受死了,久侯无讯,又睁开眼睛,见了怪人的形状,不禁也感到十分怪异。

  就在他们的诧异中,林中施施然出来一个中年女尼,长发披肩,一身袈裟,手中持着一个玉磐。

  她的容貌极为秀丽,脸上有一片湛然的神光。

  韦明远忍不住失声惊叫道:“小环,师妹……是你?”

  这带发的女尼正是已经更名一了的萧环,她谈谈地扫了韦明远一眼,脸上微有一点激动,接着又转身对着怪人。

  那人在喉间低吼了一声,然后朝前猛扑。

  一了站着纹丝不动,那人扑了一半,又被暗中一股巨力震了回来,站在当地,满是一番不信之态。

  一了轻轻地举起手中玉磐,敲了一下。

  “当!”轻轻的一下却有想像不到的威力。

  那人双手掩耳,立呈痛苦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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