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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他又不禁心猿意马,夜来杯酒叙谱后,她由幽怨变为欣悦,由刚勇变为妩媚,娇语如珠……一一都浮上心头。

  第十九章

  掀开珠帘,眼前的景象又令他呆住了。

  沙漠龙斜倚着小几,一只手轻托着云鬓,身上本来盖着一袭猩红斗篷,有一半滑落在地下。

  宽大的袖子褪下了一截,露出了洁凝霜雪的手腕,正在慵慵娇盹。

  脚旁有一个古铜的小火盆,盆中还有着几星炭烬。

  他脑中浮起了韦庄的江南好: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沙漠龙的睡态是异常的美丽。然而,欧阳子陵的心中却充满了怜惜!可怜!

  “她的卧房被我占了,自己却被赶在外头打瞌睡……”

  他爱怜地伸手去替她拉斗篷,想把她的肩头盖好。

  一动,沙漠龙醒了。

  看见欧阳子陵站在面前,脸上含着关切与不安,自己也感到异常的安慰,我熬了大半夜,总算没白费,至少让他知道了我的情意。

  她长睫毛眨了两下,然后轻轻地说道:“陵……哥哥,你醒了,我也喝多了,本来想留在外头照顾你的,自己倒睡着了!”

  说完后又是浅浅一笑,梨涡乍现,粉颊微红,神态端的撩人。

  欧阳子陵望着她脉脉含情的样子,心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甜蜜蜜的,痒苏苏的暖洋洋的。

  沙漠上的夜是凉的,然而他背上却是热呼呼的,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在那儿爬着。

  呐呐了半晌才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把你的床给占了,害你没地方睡……”

  声音中含着歉咎。

  “那里!我把你扶进去的,你自己还满口连声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呢!怎么都忘了干干净净的呢?”

  欧阳子陵摸摸头道:“我真是那样说的吗?我可是全都记不起来了!”

  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占了你的房子,实在不敢当,你随便把我安排一个地方就行了,干嘛闹得你不能睡呢?”

  沙漠龙浅浅地笑着,模样儿无限温柔。

  她纤手掠了一下额前的长发道:“我身边都是侍女,把你送到她们房里算什么呢?至于外面那些人,他们终年不洗澡,帐篷里那股味儿,你怎么受得了!君子爱人以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来想去,只有我这间蜗居,还勉强可以安顿你这条天外玉龙,怎么样,你是不是感到委屈了?”

  欧阳子陵连连作揖道:“这是什么话,你那屋子该住神仙,我这凡夫俗子,只合竹篱茅舍。刚才我一醒来,几疑置身天台……”

  话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刘阮天台这个比喻用得太过轻浮,连忙打住了口。

  沙漠龙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幽幽地问道:“陵哥哥,你是不是嫌我那儿太奢侈,这是我们族里的规矩,并不是我喜欢如此。在沙地我也一样能睡,跟师父练功夫的时候,我就是住在山洞里,连个被子都没有,锦衣玉食我也不在意。只要我活得有意义,让我三餐啃黑面馒头我我也甘之如饴。”

  欧阳子陵见她越说越远,急得连连摇手道:“你误会我的话了,你是一族之主,这种享受并不过份。再说,我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放着好日子不过,一定要去找罪受,这种人一定是傻子了。我的意思只是在夸奖你的屋子漂亮华丽,应该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别无他意,你要是不相信,我对天盟誓好不好!”

  沙漠龙嫣然转笑道:“你既然是师长,说两句也没有关系,那值得如此着急,对了,你大概是渴醒的,光顾着说话,忘记给你倒茶了。”

  说着笑盈盈起立。

  欧阳子陵连忙拦着道:“不忙!不忙!你累了半夜,那敢再劳动,还是我自己来吧!”

  沙漠龙却笑着不去理他,姗姗地走到暖炉前,打开包里的锦袱,露出一把紫铜茶壶,再从旁边拿起一只王杯,先用绸布巾擦干了,才在壶中倒出一杯浓茶。

  但她却不递过来,微触芳唇,试过了冷热,再姗姗地捧到他面道:“沙漠没有好茶叶,这玫瑰露还是在甘州带来的。香是有余而品不足,同时也凉了,你将就漱个口吧!我给你削梨,新疆的墨梨颜色不好看,味道可的确不坏。”

  说着将茶递在他手上,只闻见一阵香风袭人,是茶香!还是脂粉香?都不是,这香味是发自她身上的。

  沙漠中的人以牛羊为食,乳果作饮,使得男人身上透着膻猩,女人身上却发着幽香,尤其是女孩子,美得像花,香得似麝。

  新疆的民谣中有一首:“吐鲁蕃的葡萄,哈蜜瓜,库车的杨姑一枝花。”

  杨姑,就是维吾尔语中的少女。

  欧阳子陵接过茶杯,眼睛望着杯沿一点淡淡的红痕,那是沙漠龙刚才试茶时所留下的脂迹。

  一抹淡红,曾经伊人朱唇亲印,天外玉龙的心中,怎不泛起如潮的情思。

  沙漠龙已经把梨削好了,切成方方的小块,盛在银盘里,旁边放着一枝烂银的小又,婀娜地走到欧阳子陵身畔。

  她见他还在那儿发呆,娇叹地笑道:“快漱了口吃梨呀!一杯茶有什么好看的?”

  银铃似的声音,将天外玉龙自遥遥的遐思中牵回。

  他笑了一笑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这才端起茶,到盂前漱口,回到座上,朝她感激地说道:

  “龙妹,恐怕这是第一次你这样侍候人吧?”

  沙漠龙微微一笑道:“不,我师父来的时候,我也侍候他,不过,这是第一次我感到侍候人也是一种快乐和享受。陵哥,假若你不嫌我讨厌,我愿意永远这样侍候你!”

  欧阳子陵感于她语音中所带的诚挚。

  灯下看这一位维吾尔的族长,她换了衣服,银色的小袄,淡红的长裙,不再似驰骋大漠的矫健,也不再似女神般的不可侵犯。

  她依然美丽,美丽得如皎洁明亮的秋月,那柔和的光辉是她千万种柔情,浸淋着欧阳子陵。

  使他彷佛在逐渐上升,升到碧荡无际的天空,升到美丽的广寒宫阙,在那儿会晤着月中的嫦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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