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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铁掌无敌熟思有顷,他对苏尔的手法非常佩服,照样画葫芦,或许勉强可以巴结,但决不如人家均匀干净,而且自己身为一派掌门,要是坍了台,全门弟子都见不得人,荣辱所关,难怪他要异常慎重。

  忽然耳边传来极细的声音说道:“三哥,用掌风,寒梅吐蕊!”

  他斜眼望去,见欧阳子陵欠身向诸葛晦作耳语,而一双眼睛却直盯着自己,分明是他在用传音入密功夫在向自己示意。

  阮来风何等聪明,一点即透,当下拿起梅枝,向前掷去,梅枝在丈许处落下。

  阮来风运掌吸气,猛喝一声道:“去!”掌风带着花枝,直飞向青石,入石无声,他才吁出一口气道:“惭愧,惭愧,小弟画虎似犬,刻鹄类骛,高明当前,实不胜汗颜。”说完背负着双手回座去了。

  大察拥前看时,不由得也呼出一声:“妙!”

  原来阮来风一掌将花枝劈向石上,花朵虽有深浅,却别有一种风致,而且是该深的地方深,该浅的地方浅。

  更妙者是他将花枝也嵌进一半,浮凸在外,花不离枝,就好像似一个巧匠,在青石板上浮雕出一枝老梅,迎风吐蕊,别具一种高雒的情调。

  崔萍一见,明知人家在功力上稍逊,但他是个雅人,私心上要他评论,他一定认为是阮来风胜的。

  欧阳子陵朗声对来发言道:“这一场比赛,心眼手法,各有千秋,难分优劣,愚意作为平手,崔老前辈以为何如?”

  崔萍听见欧阳子陵自己不讳言在心思上占便宜,而且所评也非常公允,对这个年轻人的气度很是钦佩,忙道:“少侠法眼高超,所论极是,老夫赞成!”

  于是双方一笑归座。

  这次轮到由东棚出题了,布衣秀士诸葛晦笑吟吟地捧着一张古琴,走至场中,安好座位,然后庄容道:“今日会无俗客,诸葛晦本来金陵之会,曾折于崔小姐玉笛之下,败军之将,何堪言勇,但敝人近由四绝神君庄老伯父处聆学新曲,且蒙以心弦古琴相借,佳器当前,难免手痒,愿以高山流水,一会知音。”

  崔萍一听这话倒真是合了胃口,他本人就喜音津,而且这一方面心法,全部传给了女儿,见对方以琴相桃,真想下去试试,可是自己第一阵已经下过了,再出场未免不太好意思的。

  而自己这方面谙此者只有崔珏一人,同时他也知道女儿曾经赢过他,时隔数月,论进境总也高不到那儿去,因此以目示意,令崔珏下场应战。

  妙手玉魔想不到话葛晦会出场挑战,她对他的造诣知道得很清楚,不过心仪此人,既不愿令他下不了场,自己又不能故意落败,接到老父的命令后,心中倒是作难了半天,才手持玉笛,盈盈步入场中,裣衽作礼道:“诸葛大侠曲中高手,当知琴有三不弹!”言罢妙目凝注,意在劝他适时藉机而退。

  诸葛晦此番出来,当然是有恃而无恐。而且欧阳子陵有意成全义兄与崔珏的一段好事,连夜央求庄佑教了一套琴诀,更把四绝神君视同拱璧的心弦宝琴也商借过来,预定今天由诸葛晦出场,更算准对方必由崔珏出应的。

  然而布衣秀士接触到伊人的眼神,也体出她发言提醒的深意,心中感激万分,于是连忙庄重地答道:“在下略知一二,心不平静不弹,景不宜人不弹,不遇知音不弹,然今日之会又当作别论,我心已化沾泥絮,静止与否,存乎一念,灵山空寂,座有知友,何谓不宜,能聆我曲,便知我音,故斯时斯地,无不可弹之理,崔小姐若不以俗人视在下,请尽量施为!”

  崔珏见他说得很有把握,而且言谈之间,颇有把自己列为知音,以心相属之意,芳心十分激动。

  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亦不宜过份表示关切,逐各施一礼,分别作势,一面是正襟危坐,心无他用,全注琴中。

  一个是斜凭栏杆,神凝一端,俱在笛里,遥望过去,直若一双莹人,飘逸绰约,那里像两个高手厮拚的样子。

  诸葛晦低眉信手,仙翁数声,心弦古琴,果然别具威力,入耳震心。

  东西两座,欧阳子陵、庄、左二老,崔萍、李不问、万自刚等有数高手外,余人如上官云彬、无非、万氏双魔等都禁不住以手掩耳,不克自制。

  崔珏面带惊容,不信他能进境若此,倒不由得激起雄心,撮口吹笛,气聚内家劲功,音化一线攒云,这一来两音合奏,威力更是惊人。

  那些人即使是用手掩着耳朵,却依然不管事,那声音彷佛透过肉掌,直刺进心神中去。

  崔萍连忙叫停道:“不行,这等比赛,旁人恐怕受不了,且少待片刻,老夫将筝取来,欧阳公子亦请施展七情金环,在一旁助奏,如此则场中放手施为,两座有筝环掩盖,当不至波及旁人,老夫有生以来,未尝聆此佳音,今日之会,殊足令人兴奋。”

  言罢眉须皆动,状如高兴已极,一连声地命人取筝。

  欧阳子陵亦含笑如命取出金环,准备妥当,一声令下,四音俱发,琴笛虽仍高亢激人,然为环筝所调和,入耳舒畅。

  但场中二人,仍不受旁音所牵及,各展神通。

  诸葛晦所弹的系庄估新授“洛水怨曲”,那是三国时曹子建与宓妃间一段哀恋的故事,一个天才,一位佳人,一段错误的婚姻,一出千古的悲剧,这本来已够动人的了。

  宓妃死后,子建适游于洛水之畔,梦见她化为洛水的神仙,二人仙凡路隔,互诉着别后无尽的相思与寂寞。

  这份哀艳的恋情,由诸葛晦的琴中娓娓的弹来,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崔珏一连换了七八种的笛曲,可是那都是些空洞的思想,若是对方在一无所从的时候,当然会随着她的笛而入幻境,这就是上次诸葛晦所以落败的原因。

  然而这一次不同了,他心神已有所专属,全部的灵魂都注入琴中,好像他自己就是那位七步成诗的诗人,把满腔对于命运的诅咒,对于卑恶人性的悲愤,对于爱情的幽怨,都化在琴言中奏出了。

  崔珏慢慢地受着琴的吸引,因为那是一个熟悉的故事,一个有血有泪的真实故事,这故事曾令她扼腕叹息,也曾令她掬酒过同情的眼泪。

  突然,那故事具体化了,那些人物理成真实的了,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娓娓的琴音在对她说:“你就是那薄命的女人!!甄宓”,“你对面就是那伤心的才子曹子建。”

  她的神智马上提醒她说:“不,我不是,他也不是!”

  可是叮咚的琴音并不放弃,温婉地在耳畔说着:“是的,你是的,你负他太多了,他向着你来了,快去迎接他吧。”

  于是她觉得自己的确就是甄宓。

  于是她忆起他们无数甜蜜的往事,她也彷佛听见那梦寐思恋的人儿曹子建,踱向洛水之畔,以凄凉的声音,念着洛神赋:“……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缆绳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眼泪溢满了她的眼眶,悲哀充塞在她的胸臆,她已无法自持了,一任琴声带着她在洛水上旁徨。

  诸葛晦忘神地弹奏看,他也忘记了自己,那些琴诀不是在脑中涌出的,而是在心中像一道狂暴的江流,向外激涌,他也溶化在琴中了,直到最后的一个音节在指尖划过时,他依然呆立着,神志中他并没有回复。

  他还是曹子建,因此当对面一个熟悉的悲切的声音喊着:“子建!”的时候,他也忘神地叫出一声:“宓姐”,然后近着扑来的人影,紧紧地,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半天也没有放开。

  “叮!”这是什么声音,是欧阳子陵的七情环,这声音将他们拉回现实,也将许多人拉离幻境,他们都历规看刚才那一幕。

  连崔萍也在内,他的筝在一半时就忘记弹了,不过,他们只仿佛是一个戏台下的观众,溶化在台上的悲欢离合里。

  演戏的人醒了,他们都已放开了手,很不好意思地回到座上了。

  看戏的人醒得较迟,他们目睹着最后这一对苦命的恋人团圆了,心中在祈盼着这出戏最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间。

  始终在清醒中的只有两个欧阳子陵与庄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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