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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裴夫人道:“不瞒你说,我仍然很想念他。”

  陆一瓢道:“这样说来,你比我幸福得多了。”

  裴夫人讶道:“比你幸福?为什么?”

  陆一瓢道:“因为你心中别有所思,是以我们之间的孽缘,只不过是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可是我却不然,你的声音笑貌,简直是使我没顶的巨浪……”

  裴夫人怔一下,道:“你的话真是多情得很。”

  陆一瓢道:“我已细加考虑过,无论是道义良心或现实各方面,我们都不能再混下去,今宵已是我们最后的一夕了。”

  他那清秀的面上,泛起遗憾和愁闷的神情、接着又道:“我枉自读了许多书,又闯荡了大半辈子的江湖。但居然陷入情网之中,几乎无法自拨,唉……”

  他缓缓伸出双手。落在裴夫人双肩上。裴夫人美眸中露出昏眩之色,站起来投入他的怀中。

  高青云已验过那具尸首,这刻也看见她投怀的动作。

  他暗自摇头,付道:“他们的情形,与一般的奸情大有不同,并非全是肉欲,而是发生了极深极真的爱情,我能谴责他们么?”

  要知高青云出身名门,他的经验与学问,与寻常江湖人物大不相同。因此,他才会为了这等“情理”而困惑。

  陆一瓢和裴夫人的私通,诚然不合礼数,远背道德。

  可是他们都有“内疚”的痛苦,而且真情相恋,非是沉迷于肉欲之中。这么一来,就把藉以判断是非善恶的因素全都搅乱了。

  高青云忖道:“他们既然决定一错不容再错,从今以后,断绝关系,当然可以原谅的,试想那一个人的一生之中,没有任何污点呢?致于裴夫人的丈夫,以及陆一瓢的妻子,他们肯不肯原谅,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他已作成结论,当下退到较远处,因为房内灯光已灭,阵阵风雨之声,使他不忍卒听……

  大约已过了三更,房门开处,裴夫人蹒跚出来。她走动之时,腰肢柔软,髻发微乱,大有春酣娇态。

  陆一瓢接着出来,裴夫人一手搂在他的臂膀,把面庞贴在上面,流露出强烈的依恋之情。

  两人静静地站在黑夜中,过了好一会,陆一瓢才道:“或者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裴夫人道:“别这样说,我们虽然分手,可我会永远想念你……”

  陆一瓢道:“唉!我也晓得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只不过说说罢了。”

  他温柔地摸摸她的面庞,又道:“一切都如春梦无痕,对不对,但事实上并非真个无痕呢。”

  裴夫人道:“假如时光能够倒流,而我又不是罗敷已嫁,我一定永远跟着你,而不会嫁给裴坤亮。”

  陆一瓢道:“听说他为人十分忠厚。”

  裴夫人道:“是的,我心创伤之余,只好找个忠厚的人依靠了。”

  他们一面表露感情,一面谈及过去,但并不抵触,因为他们的人生经验,已足以容纳这两种不调和的感受。

  裴夫人最后道:“你先走一步,这具尸体我会处理的。”

  陆一瓢依然先走了,剩下裴夫人独个儿仰望满天星斗,一庭风露,夜寂更阑,竟轻轻的叹一口气。

  她叹气才歇,突然有所警觉,蓦地转眼望去。只见在她右侧丈许的廊上,站着一个黑衣人。

  她一眼就认出来人便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日刺客”高青云。而他这刻的出现,更令人感到他的神秘莫测。

  “他必定已看见陆一飘,也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事。”

  她骇然地付道:“这个人真是太厉害了……”

  高青云冷冷道:“裴夫人,你贵为一派掌门的夫人,又身负绝艺,难道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而不禁叹息么?”

  裴夫人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何必多问?”

  高青云发出嘿嘿的冷笑声,道:“不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这一本,却十分难看,你得知道,我与裴大侠曾有过一面之缘呢!”

  裴夫人道:“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高青云道:“这是因为我用别一副面目见他之故。”

  裴夫人道:“你可是打算把我的事告诉他?”

  高青云眼中射出凌厉之光,向她细加观察,过了一阵,才道:“不,我不告诉他。”

  裴夫人大感意外,问道:“为什么?”

  高青云道:“因为你城府深沉,心计过人,而又是手段毒辣的女人,我告诉他这个消息,徒然使他送了性命而已。”

  裴夫人摇摇头,道“你竟把我看得这般可怕么?”

  高青云道:“可怕?啊!不,恰恰相反。你的风韵成熟而充满世故,必是个最温柔体贴的情人。这是最使男人迷醉的女人。”

  裴夫人只微笑一下,只听高青云道:“假如是你的情人,而又蒙你真心眷爱,那是非常值得沉醉和回忆的风流艳遇。可是咱们没有这等关系,这样,你便有毒了。”

  他的分析不但精微,同时又是以认真的口吻说出。即使是裴夫人这等曾经沧海之人,亦不能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裴夫人道:“你年纪尚轻,但懂得真不少,以我想来,我总不至于荒谬得想利用这件事挟制我,使我投入你的怀抱吧?”

  高青云道:“说老实话,这个想法不算荒谬无稽。不过,我还有更大的野心,所以只好放弃这个机会了。”

  裴夫人道:“然则你想怎么样?”

  高青云道:“我须得取你的性命。”

  裴夫人面色顿时发白,心中也泛起惊骇之感。要知她曾经见识过这个“职业杀手”的厉害,晓得自己实是难以匹敌。

  她极力想使自己恢复冷静,淡淡道:“我如若死在你刀下,谅你也难得善终。”

  高青云道:“那也不见得。”

  裴夫人道:“神钩门岂肯让你安然活在世上?”

  她的话刚刚说完,蓦然感觉到一阵森杀凌厉的气势,直涌过来。

  眼光一闪,发现对方好象已变了形象,不是人而是“死神”,浑身透出“死亡”的恐怖意味。

  她本能地掣出银钩,一面想道:“这一定是他慑伏敌人的功夫之一,我万万不可畏惧”

  但这“气势”的强弱,牵涉到各种因素,单单是在心中说不要害怕对方,并无用处。因此裴夫人仍然被高青云的凌厉杀气,逼得站不住脚,缓缓后退。而且遍体寒冷,精力都被冻结起来似的。

  高青云只不过手握刀把而已,他屹立如山,严峻地道:“裴夫人,你犯了不少死罪,而这奸淫一条,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本人今日替天行道,非杀你不可。”

  裴夫人好不容易挣出一句话,道:“你不是我的丈夫,管得着我么?”

  高青云道:“这等罪行,人人得诛之。”

  但见他猿臂一挥,宝刀出鞘。“锵”的一声,挟着一溜映目精光,这宝刀出鞘的动作,虽然与裴夫人相距甚远,并不相干。但裴夫人却感到宛如被他凶猛的击中一下,全身一惊,血气上涌。

  高青云道:“你的一身武功造诣,实在不错,可惜误入歧途,贻羞武林。不瞒你说,很多人在我宝刀出鞘之时,已经不支倒下了。”

  他迄今尚未出手进击,而且又说了不少话,照理说那股气势当减弱。但事实上反而渐有增强。

  裴夫人突然明白这个道理,高声道:“高青云,如果你以真实武功,与我交手,我是死而无怨。”

  高青云道:“你意思竟是认为我这股强大气势,不属于武功么?你错了,这正是至为上乘的决斗方式,只须到了某一境界,咱们一出手,就可分出生死。”

  斐夫人道:“可是有等人天性柔弱,有等人天性刚强,禀赋不同,柔弱的自然吃亏,这算得是公平决斗么?”

  高青云道:“你又错了,古往今来,舍生取义的忠臣烈士,为数甚多,并非个个都有楚霸王的刚猛气概的,而且说到威武不能屈的圣贤明哲之士,反而绝大多数是谦谦君子,性情温厚。由此可见得这‘气势’之为物,是一种修养工夫,与天生的刚柔,没有关系。”

  他仍然按刀不动,凌厉的目光,紧紧罩定对方。其中没有得失荣辱或者是怜悯、鄙视等情感。

  这是不含感情,只代表理智的一种目光。

  他略略一停之后,又道:“孟子说过,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几句话,你一定懂得……”

  裴夫人道:“我不懂。”

  高青云道:“孟子说的是:自己问自己,如果是合乎仁义,则虽然对方有千万人,我还是能勇往直前。”

  裴夫人没得话说,高青云跨开大步,直向她迫去。他的脚步落在砖地上,发出“喀咳”的响声。

  这阵细微的步声,对裴夫人而言,竟比金鼓齐鸣,万马奔腾还要惊心动魄,以致她的斗志越见微弱。

  高青云连跨十多步,裴夫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直到背贴墙壁,不得不停下来为止。

  但对方并不停止,一直迫来……

  裴夫人从他的目光(这时高青云距她只有四五尺),感觉出那是代表理性,代表真理的意味。

  她不禁想到自己犯了通奸的罪行,但觉真是无可饶恕,应该被高青云一刀砍为两截才对。

  高青云但见裴夫人手中双钩,已经乏力的垂下,显然她业已斗志全消,屈服他强大无伦的气势之下了。

  他的宝刀斜斜指住她心窝要害,森寒可怖的刀气,使她猛然打个冷战。

  高青云面色冷峻,手中之刀毫不留情地向她缓缓刺去。

  裴夫人突然间双钩交叉一推,架住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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