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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当下又换了一本,却是一部楚辞。随手一翻,两行字赫然跳人眼帘中。这两句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人生之多艰!”

  她先前用心去读佛经,全然不明其义。但这两句却像电光一闪般印入她心中,丝毫不须思索,。为何会如此,她可无暇追究。

  信手一翻,又有几句印人心中,那是“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两行热泪沿着雪白的面颊淌流下来,却全无饮泣怞咽之声。原来一个人悲哀到了极致之时,心情已变得有点空洞麻木,泪水虽下,自家全然不觉。这便叫做“无声之泣”,比之捶胸恸哭更深一层。

  她不知不觉的又翻动那部楚辞,却翻到宋玉的“招魂”章,这两个字使她联想到自己虽生犹死,裴淳现下已可以朗诵此章,为自己招魂。

  她轻轻念出其中一段道:“魂兮归来,北方不可止兮。增冰峨峨,飞雪千里兮。归去,归来,不可以久兮!”

  念到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之时,她不由得打个寒噤,仿佛自己的一缕孤魂,在那冰天雪地之中踽踽独行。

  纤指一动,翻到最末节,便又念道:“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她放下手中书卷,抱膝凝眸,此时外表好像没有什么,但其实迥肠干结,情愁万缕,全然没法安排。

  外面传来说话之声,侧耳一听,却是闵淳等许多人的声音。闵淳等人分头离开之后,直到此刻,他们宇外五雄和穷家帮四老才会上淳于靖,然后转赴此地。

  闵淳听完了裴淳叙述有关辛黑姑、辛无痕及朴日升的经过之后,略一沉吟,便道:“不好,风波又起啦!兄弟虽然不知辛仙子找李老前辈作什么,但此中必有古怪。恐怕要利用李老前辈使我们自投罗网,总而言之,这件事定然大大不妥,咱们等着瞧吧!”

  他歇了一下,又道:“辛仙子既然不曾询及云姑娘何以能毫无痕迹地逃出重围,显然是已碰见了梁药王,得知乃是樊老先生大展神通,派出几十个擅长挖掘地道之人,早就开好地底通路,到了要紧关头才悄无声息的把云姑娘撤走。唉!但愿这刻樊先生派人指示我们一条明路。”

  忽然步声传来,出现了两人。众人因那闵淳刚刚说到希望樊潜公以未卜先知神通指点明路,是以都不由得把来人跟此事联在一起想。奔上来的两人乃是梁药王和博勒,阮兴忍不住问道:“两位可是有樊先生的讯息么?”

  梁药王一怔,道:“奇怪,你怎会晓得?”人人都眉开眼笑,心中大慰。

  阮兴吹牛道:“晚辈刚刚学会了这等先知的本领。”此话引起一片笑声。

  梁药王道:“据那些领我们从地道出来的人说,樊先生宣布归隐,从此不再入世,这便是樊先生的讯息了。”

  众人的笑声陡然完全停歇,互相瞧着,做声不得。敢情梁药王会错了阮兴之意,是以使众人欢喜一场。

  闵淳奋然道:“咱们若是事事依赖樊老先生,那还能称什么英雄好汉?况且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对。”

  梁药王问道:“你有什么猜测?”

  闵淳道:“我猜辛仙子查问李前辈的行踪下落定有深意存乎其间。”

  梁药王面色一变,道:“不错,她适才亲口对我说,她将利用李星桥兄制造一场武林中的轩然大波。她可没有说出如何利用法,但她平生言出必践,非信不可。她本来要把秋心带走,幸好我知道她的心意,所以说了几句话,才令她改变了心思。”

  淳于靖那等稳重之人也忍不住问道:“前辈说的什么话,使她改变了心意?”

  梁康道:“我只告诉她说,云秋心虽是保住一命,但体质衰弱无比,不能谈到婚嫁,我打算收她为徒,传以一身医道。”

  闵淳道:“原来如此,敢情辛仙子最忌的是她嫁给辛姑娘欢喜之人,所以一听她不能论婚嫁,就轻轻放过云秋心姑娘。再者,梁药王的一身绝艺若是有了传人,说不定将来对她大有用处。”

  他分析之时,发觉裴淳两眼无神发呆,同时透露出极深切的悲哀。顿时心中一动,忖道:“辛仙子明知云姑娘与裴淳最要好,大有结合可能。而她还如此的忌惮云姑娘,莫非她深知辛黑姑真心爱的是裴淳?目下姑且搁下此事,须得想个什么法子使裴淳略减心中的哀伤痛苦才行。”

  若论聍明才智,这刻在场之人要数闵淳第一。

  他寻思了一下,便大声问道:“可有哪一位晓得薛飞光姑娘的去向?”

  人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闵淳皱起眉头,道:“辛仙子迫她离开之时,只着她去找她的姑姑,却没说出地方。万一她去找到薛三姑时,遭受到非人的磨折,咱们于心如何能安呢?”

  裴淳果然暂时抛开了愁情哀思,道:“不会吧,薛三姑姑能够怎样折磨她?”

  闵淳道:“法子多的是,以我的判断,薛三姑定要替她择婿嫁出。”

  裴淳心中一阵疼痛,面色都变了,但口中却道:“她总须有个归宿啊!”

  闵淳道:“归宿是一件事,但折磨是一件事。薛三姑怀恨在心,定要选一个又老又丑之人作她的丈夫,使她尝到比死还要难过的痛苦。”

  裴淳面色白得发青,口中微微发出声吟之声,他平生以来还是今日第一次感到自己支持不住,似是要崩溃了。

  闵淳陡然后悔之极,心想以裴淳这种忠厚热肠之人,焉能抵受得住这双重痛苦的压力,心念一转,忙道:“这自然是最坏的想法,或者薛三姑不忍得这样做。”

  但这话一点也不能安慰裴淳,反而他闵淳自己触悟一事,那就是辛无痕把薛飞光赶回薛三姑身边的用意,敢情也是暗中帮助女儿,减少敌手。

  那云、薛二女一除,辛黑姑自可以任意挑选,以她的才貌,任何男子如无先入之见的话,定要愿意娶她为妻。

  这刻他才当真晓得辛无痕手段的厉害,她才是当世第一等难斗之人,武功既是强绝一时,心计又冠逾当代。在她的设计之下,天下英雄绝难逃得出她的掌心。

  大概中原二老是唯一的例外了,这两位前辈不但都雄武倜傥,英姿瑰奇,同时俱是武功卓绝,远胜过辛无痕。

  她一直都没有法子可以赢过他们,亦不能使他们为她的丰姿美貌低头。此所以她把他们列为终身大敌,总要把他们压倒才肯罢休。

  这个想法可以解释辛无痕为何于敛迹多年之后,不肯重履江湖。

  闵淳把一切因果想通了,反而冷静得多。忖道:如今中原二老以至裴淳的难题都全靠我独力策划了,裴淳的难题与薛飞光大有关连。只要设法使薛飞光脱出薛三姑魔掌,就可以增加裴淳的勇气以抵受云秋心加予他身上的情愁。

  至于中原二老的安危,则是与淳于靖以及自己诸兄弟的安危连在一起。因为最先定是淳于靖率众前往营救李星桥。但敌人现下非同小可,计有辛无痕,申甫、吴同、司徒妙善、辛黑姑、路七、慕容赤等一流高手。若然再加上朴日升这一帮人马,那就简直不要谈了。

  博勒正要向闵淳谈话,普奇从中拦住,轻轻道:“他正在考虑一件万分重大之事,才会喃喃自语,前辈最好别惊动他。”众人或站或行,都无人交谈,气氛异常沉闷。

  裴淳返身走入地下室中。云秋心经过这一段时间,已平静下来,对他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唉!薛妹妹若是遭遇这等不幸的话,都是我们连累她的,我们如何能够心安?”

  裴淳痴痴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她一定会向天问道:我一直帮助别人,但到了我自身遭难之时,有谁来助我……”

  云秋心大声道:“你呀!你不去助她,谁去助她?你非想个什么法子不可。”

  裴淳作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云秋心面色一沉,道:“不行,你不能没有办法,非想出法子不可。”

  这可真是迫死裴淳了,他何尝不想出力帮忙薛飞光,但想不出法子就是想不出法子,只急得他满头冒汗,在室内团团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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