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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辛无痕又向朴日升道:“说到你的人品才学,自然匹配得上我那女儿。但武功方面,尚须磨炼。我将带你到一处地方去,若是一日未能及格,就一日不能离开,亦不许与阿黑成亲。”

  朴日升不由得傲气上涌,朗声一笑,道:“纵有千关万隘,朴某也不放在心上。只要是有人过得,我也过得。”

  裴淳这会脑筋灵活得很,一想朴日升若是被困个三年五载,自然对元廷十分不利,连忙推波助澜地说道:“朴兄若不去,连兄弟都瞧不起你啦!”

  辛无痕道:“朴日升,跟我走吧!”

  转身奔落山丘,朴日升迟疑了一下,这才跟了去。但见丛树中闪出不少人影,簇拥着辛无痕迅快离开。

  裴淳直到瞧不见他们的影子,才回到土室之中。不久,梁药王和博勒一同入来。他们仍是远远见到辛无痕已走,才敢过来。

  此时云秋心正在昏迷之中,裴淳把经过低声说了,梁药王轻叹一声,道:“想不到朴日升那等雄略杰出之士也摆脱不掉儿女柔情,此所以他终于不能成为一代枭雄,最后仍然陷入辛无痕的掌中。”

  裴淳讶道:“前辈这话从何说起?”

  梁药王道:“自古以来,凡是成就大事不可一世的枭雄,总是心肠冷酷,全无私情才行。

  你瞧他为了云秋心之故,宁可得罪辛无痕,这等作为岂是枭雄之辈肯做的?曹阿瞒说的宁可天下人负我,正是枭雄本色之言。朴日升假如因刚才得罪了辛仙子而惨死,还有什么事业可言?”

  裴淳道:“话虽如此,但他也算不得堕入辛前辈的掌中。”

  梁药王道:“你等着瞧吧,他迟早要被辛仙子收拾得甘愿永作裙下忠臣。他的一切作为,无非为了妻子的安危打算而已。”

  裴淳道:“这也不错,对元廷而言,乃是莫大的损失,这才重要不过。”

  梁药王没有再说,他心中的隐忧正是深惧辛家母女都是一任喜怒行事的人,故此朴日升将来会不会重回元廷效力,尚是未可知之数。他刚才说的一番话,只不过说那朴日升在武林中永远超不过辛家母女而已。

  云秋心缓缓回醒,裴淳突然发觉梁康和博勒不知何时已离开这个地室。他坐在床沿,温柔地捏着她的纤手,问道:“你觉得怎样了?”

  云秋心道:“好得多啦!梁伯伯说过我昏过这一次之后,便将迅快复原。”

  裴淳大感欣慰,道:“谢天谢地,终于把你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这都是梁药王前辈的功劳,我们须得想个什么法子好好地酬谢他一番。”

  云秋心面上绽开微笑,但她虽然在愉悦中,仍然隐隐流露出挹郁的味道。不过这股悒郁幽怨的味道却甚是动人了。

  她道:“刚才我问他说,梁伯伯,我如何能酬谢你的大恩呢?他道:你当真有报恩之意的话,便拜在我门下,承继我一身所学。”

  裴淳大喜道:“这真是旷世奇遇,梁药王的医术前无古人,当世第一。他肯把一身所学都传给你,这可是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之事,你答应了没有?”

  云秋心点头道:“当然答应啦!”她歇了一下,眼中又射出令人心软的幽怨光芒,轻轻道:“我知道他老人家完全是为了我没得依靠,才收我做弟子,唉!当时我感激得差点放声大哭呢!”

  裴淳讶道:“你没得依靠?怎的说得这般可怜?难道我会不管你么?”

  云秋心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可是我却不愿连累你……”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她脆弱的感情全然受不住丝毫刺激,所以说到这件关系及她今后一生的大事上,她便不能保持镇静。

  裴淳道:“秋心你错了,试想我裴淳为了旁人之事,尚且肯舍命赴险,何况是你,怎可以说出连累我这句话?”

  云秋心听了这话真是悲喜交集,喜的是裴淳对她始终如一,情深意切。悲的是她命薄如纸,竟无福消受这圆满美妙的爱情。她含泪微笑着,呈现出极为动人的凄艳。

  裴淳竟看得呆了,同时也感染到她那种深邃无尽的悲哀,以致心境十分凄凉。两人默默含悲对觑,但觉这哀伤似是十分实在,又似是虚无飘渺,一时也难以细说。

  过了一会,裴淳问道:“你嫁给我好不好?”

  云秋心尚未回答,他已消沉地叹口气,好像己晓得她一定不会答应一般。不过他仍然说下去道:“假如你肯嫁给我,我们不要住在扰攘的人世,在那深山之中,大水之湄(音同眉,岸旁),找一处风景幽绝的地方,静静地过一辈子。”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要过这种日子,这只是因为他深知云秋心只能过这种清静的生活,才毫不困难地想到说出。而当他说出口之后,自家也觉得甚是值得沉醉神往,一缕遐思,仿佛已到了水湄之间。

  云秋心更是心醉神迷,从榻上坐起,抱住他健壮有力的臂膀,喜道:“那多好啊!”

  但她只说了这一句,便顿时醒悟过来,霎时间幽静的山边水湄反而使她多了一件痛苦的怀念。还有这健壮的手臂,淳朴可爱的笑容,都将消失无迹,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虚无。

  因此,她禁不住心碎肠断的低泣。在那撕不开摔不掉的悲愁中,她想道:“我所要求的只是很少的幸福,在别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但苍天为何对我如此吝惜,连这一点点都靳而不与呢?”

  这正是“无语问苍天”,一个人到了无路可走之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向命运抱怨,抱怨天心不仁,对我如此之薄。但命运总是不予瞅睬,一切照常进行。

  裴淳道:“我晓得你心中一定有很大的苦恼,所以早在朴日升未到以前,你便告诉我说要嫁给他。但你却不用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要你愿意嫁给我,谁也阻止不了我们,也没有人会阻止。”

  云秋心道:“第一点,我不能生儿育女。第二点,我定须跟随梁伯伯学艺,才能够活下去。你想假如我们结为夫妇,岂能叫梁伯伯日日跟着我们?”

  她还有许多理由,例如她身体衰弱,必须一直静养,如此便不能负起主持中馈的责任,反而成为他的累赘,但她这时已心酸肠断,再也说不下去了。

  裴淳一怔,但觉一道天堑突然隔开了他和云秋心。这道天堑便是“死亡”,他当然不能强要云秋心嫁给自己,以致她很快就死了,是以这道天堑决计无法逾越过去。他呆了半响,低头抓住她的手,不提防几滴热泪落在她纤细的手背上。

  云秋心叹一口气,道:“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会,让我静静地坐上一阵?”

  裴淳起身道:“当然可以。”一面说着,一面擦去泪水,振作一下,大步走出这间地下室。

  云秋心闭上双眼,不敢瞧望他的背影,她本来就是见了花开似锦,就想到残红遍地的这一类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现下当真处身于情天莫补的悲境之中,焉得不哀伤凄愁呢?

  她不敢再想这件事,当即记起往日诵读佛经曾是仿佛踏入解脱境界,这刻便生依赖之心,伸手在那个顷刻不离的紫檀木匣内怞出一本佛经,打开一看,竟没有一个字入得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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