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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彭逸道:“我却猜得出,他们见在上面无法下手,只好改从下路营救,这刻大概已到达悬崖之下……”裴淳听到此处,不禁向一下瞧着,但目光被脚下木板隔住大半,只能斜斜望下去,沉沉云雾阻住了视线。

  彭逸嘲声道:“他们也不想想,札特大师踏勘了许多日,才拣定此处作为软禁你的处所,这下面怎能爬上?”

  裴淳道:“他们或者死了救我之心,但我仍然十分感激他们……”说到这里,突然听到极是遥远低微的笑声,正是从脚下绝壑之内传上来的。悬崖上天风浩荡,笑声又甚为低微,所以彭逸没有听见。裴淳暗想那褚、李二人果然不辞险阻,到下面设法营救,这番情义极是可感,可惜上下相隔千仞之高,全无下手的机会。

  他不禁又向右边望去,昨日那黑衣人宛如鬼魅的影子一般,只出现过一次,至今无影无踪。他自个儿摇摇头,斗然想起自己刚才精神体力都十分疲乏,现下却大感旺盛健壮,甚是可疑,难道这是那一壶药茶的功劳?

  如此一直等到天黑,上下全无动静,不久,漫漫长夜开始。

  裴淳仗着坚毅无比的意志,耐心地静立不动。他博通先秦诸子各家学说,胸中学问极是扎实,加以志行高洁,抗心千古,是以能够自然而然地看淡生死之事,若非如此,他早就在恐惧和疲乏重压之下而精神崩溃了。饶是如此,这一夜仍然万分难熬。好不容易到了天亮,彭逸在上面叫道:“裴淳,你渴不渴?饿不饿?”

  裴淳道:“在下又渴又饿,快要支持不住了!”彭逸吊下水壶,又是那种微苦的药茶,接着吊下夹有牛肉的馒头。裴淳饥渴解除之后,只觉阵阵困倦袭到,眼皮重如山岳,他实在抵抗不住渴睡之苦,可是又明知只要略一迷糊,就会跌落我底绝壑之下,于是摄心定虑,调功运气,引起呼吸吐纳之术。

  过了许久,他振起精神,想道:“今晚天黑以前若是能够脱身,还赶得及在十日之限以内回报朴日升,不然的话,杨岚姑娘就要受累断送了性命,唉!她与我无亲无故,却为我送了一命,叫我怎生得安?”

  彭逸在上面问道:“裴淳,你快要站不住了吧?”

  裴淳道:“不错,但我尽力站稳,到了支持不住之时,那也没有法子……”

  彭逸叹道:“换了别人早就开口求饶啦!怪不得你才踏入江湖数日,声名已传遍武林,果然有令人莫及之处。”

  裴淳心想聊聊天也好,免得睡魔又来侵袭,于是说道:“这等软禁之法果然十分厉害,札特大喇嘛明知一个血肉之躯的人,决计支持不了几日,为何不干脆取我性命?”

  彭逸道:“这是上面的命令,要设法使你屈膝求饶,我瞧你不如认输,答应跟随朴国舅出力办事,兄弟立刻拉你上来。”

  裴淳恍然大悟,忖道:“原来朴日升要迫我投身他麾下,为他出力,想来这彭逸大哥也曾中了他的手段,否则像他这种潇洒不羁之人,怎肯降心屈志于朴日升手底!”他这么一想,便不肯刺伤他,应道:“待小弟想想看,等支持不住之时再说。”

  彭逸没有回答,裴淳悯然地叹口气,暗想像彭逸那样子,活着实在可怜,倒不如死了还快活些,当下又叹口气,忽然脚下响升起一个粗哑的口音,道:“没出息的东西,比男人还不如。”

  裴淳吃一惊,向下望去,目光被木板隔断,什么都瞧不见。当下问道:“可是有人跟我说话?”在他想来,这片峭壁下临无地,光滑陡削,怎可能有人在自己脚下说话?

  那个粗哑口音又响起来,道:“混帐,不是跟你说难道跟我自己说不成!”

  裴淳连忙歉然道:“对不起,在下万万想不到你能够停身在峭壁上……”说到这里,又记起他骂自己不如男人,只恐是“女人”之误。

  那人道:“前日你没有瞧见我?”

  裴淳啊了一声,道:“有,有,原来便是你老!”那人道:“你猜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裴淳呐呐道:“在下……在下……没有瞧清楚……前日只留心你老是怎生上落自如,所以无暇察看老前辈的形貌。”

  那人道:“混帐,若是你已瞧清楚,我何须叫你猜,你这厮又愚蠢、又没有骨气。死了就等如死一只虫蚁一般。”

  裴淳没有做声,他倒是承认自己愚蠢,却不知他何故骂自己没有骨气。过了一会,那人又道:“你不开口,可是生气了?”

  裴淳忙道:“晚辈不敢……”

  那人冷笑道:“真真没有骨气,连生气也不敢,比男人还不如!”裴淳心想这原是尊敬歉让的话,哪里梗当真不敢生气,同时他又再说及“比男人还不如”这句话,甚是奇怪。

  当下道:“老前辈怎的说我比男人还不如?在下又不是女人。”

  那人怒声道:“女人怎么样?”突然停口,隔了一下才道:“不错,你不是女人,而且比最没用的女人还要没用!”

  裴淳觉得这人说话颠三倒四,不想跟他胡乱夹缠下去,没奈何地道:“好吧,就算我比不上最没用的女人!”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自然比不上,哼!像你这种男人,给女人洗脚人家也不要!”

  裴淳不觉一怔,心想这是什么话?女人的脚岂是随便可以给人洗的?况且哪有男人家替女人洗脚之理?当下摇摇头,懒得多说。

  那人想是见他不声不响,又道:“喂,走开一点,我要晒太阳……”

  裴淳苦笑道:“在下若是能够走开,何必老站在这儿。”

  那人道:“我不管,你不走的话,我可要把木板揪下来!”

  裴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听那人又道:“好呀,你敢不理不睬我么?”

  声音中怒气勃然,裴淳好像已感到脚下木板微沉,在这极是危急之际,他却忽发奇想,说道:“别动那木板,你若是有本事割断齐我头高的绳子,我就走开。”

  那人道:“真的?”

  裴淳道:“自然是真的,反正我两只手被人家铐锁在背后,决不能暗算你老。”

  那人哼一声,道:“我才不怕你暗算呢!”说时人已从下面冒上来,裴淳侧眼一看,却是个身穿黑衣的女子,背向石壁,以双掌双脚贴撑着石壁,一下子就冒起与他一般高低。

  她面色甚是青白,鼻塌眼小,死板板的十分丑陋难看。可是裴淳一眼就瞧出她戴着人皮面具,不禁讶道:“刚才是姑娘跟在下说话的么?”

  黑衣女子道:“不是我是谁?”这句话已回复女性口音。只见她背脊向石上一靠,轻轻上下移动了一下,便举起双手,用先前那股粗哑的口音道:“我要割断绳子啦!”

  裴淳至此再无怀疑,晓得黑衣女就是方才的那人,又瞧出她的背脊上必有古怪,可以粘附在石上,挂住她的身形,所以她可以腾出手脚。但她为何要取自己性命?做这等下井投石的勾当,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点点头,道:“姑娘尽管动手便是!”

  黑衣女子的手已碰触到细绳,双眼须臾不离他的面孔,只见他神色丝毫不变,好像决不会掉落悬崖之下而死一般,不觉惊讶地停手不动,问道:“你练得有壁虎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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