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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这崇阳府的知府姓刘,名国梁,年当少壮,只在三十三、四左右。为人精练聪明,以进士出身,数年间便由知县擢升为知府,正是少年得志的人,但他却毫无狂傲自大的习气,因此和手下都相处极好。正因此故,他的政绩声誉也特别卓著。

  今日他有点儿愁眉不展,晚上回府之后,在上房和夫人闲谈,显得有点儿不安。这位知府夫人甚为美丽,眉宇间流露出精明干练之色,她并不絮聒丈夫,任得他自个儿沉思,却悄悄嘱咐仆婢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仆妇端来几碟小菜,与及一壶暖热的陈年上好花雕。摆好在一张小圆桌上,便完全退下。刘夫人执壶斟了一杯,送到丈夫面前,柔声道:“相公请饮点酒,有什么事慢慢计议。”

  刘知府清癯的脸上,愁云暂敛,笑了一下,道:“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说着,举杯敬夫人一杯,然后又道:“假如不再发生什么事,那些孩子们派人一送,也就算了。”

  正在说时,门帘忽然无风自动,桌上灯倏然明暗不定。

  他们齐齐惊疑而顾,忽见旁边多了一个人。刘知府大吃一惊,失声而叫。那位刘夫人反而沉得住气,睁大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细细打量来人。这个不速之客,在灯光照射之下,全身都看得十分清楚。

  刘夫人但觉眼前一亮,敢情这个人面如冠玉,剑眉虎目,唇红齿白。天生一种风流俊俏的模样,好比玉树临风,丰神朗照。她这时也禁不住咬一声,站起身来。

  刘知府刚刚张大嘴巴,意欲喝问。却听夫人娇滴滴的声音道:“相公别惊动,你仔细看看是谁来了?”他如言细瞧一番,对方也自含笑向他颔首,温文地道:“夤夜擅闯闺房,尚乞有恕唐突之罪。”

  刘知府呐呐道:“尊……尊驾是……是石大侠么?”

  这位不速怪客正是一代剑客石轩中,他微微一笑,道:“国梁兄总算未忘故人,大嫂您好。”刘夫人离座盈盈跪拜,石轩中好像已防她这一着,微微一招手,她整个人为之动弹不得,怎样也跪不下去。

  石轩中道:“大嫂你这样子岂不是要迫我快点儿走么?”

  她摇摇头,道:“天知道贱妾的心意。嗯,恭敬不如从命,石相公你一向可好?”

  刘知府降尊纡贵,巴巴地搬一张椅子过来,请石轩中落座。然后又替他斟一杯酒,随即举杯相邀,慨然道:“石大侠你今晚突然驾临,真叫我喜出望外。我们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一日不提及你。”

  石轩中并不以他是知府之尊,便觉拘束,仍然十分潇洒地举杯,笑道:“今晚我也是无意得逞故人,特地来访……”两人仰头一饮而尽。刘夫人立刻执壶斟酒,将丈夫那一杯取过来,含笑道:“贱妾也敬石相公一杯,饮罢再谈别的。”石轩中并不推辞,一仰而干,然后他又回敬他们夫妇一杯。

  三林下肚之后,便谈起旧话。原来当年石轩中被鬼母击落悬崖,侥幸不死,化名为钟灵,住在怀庆府万柳庄李府。在未被李家招为快婿之时,与庄中一家布店的刘掌柜谈得不错。后来石轩中外出找寻其妻李月娟,刘掌柜便托他去看看的胞弟刘国梁。(详见本书前传)这样石轩中便认识了刘国梁。其时刘国梁十分落魄,因为年少血气未定,涉足花丛,是以将生意都败落了。这时再没人会同情他的遭遇,石轩中却慨然携他上京,找到尚自坠落风尘中的刘夫人,替她赎身后,又赠他们夫妇一笔银子过日。

  刘国梁原是读书种子,自后终日苦读,奋发用功。三年之后,居然高中进士,发放为府县。由于他为人随和,上下交融。加上那位刘夫人精明过人,每有疑难,多半都被她解决。政声为之昭著,升擢为崇阳知府。

  这些已是六年前的旧事,石轩中想不到在这里碰见刘国梁,故而乘夜色迷茫之际,直入内室。

  大家谈了好一会儿,刘知府道:“石大侠你对江湖之事,当然十分内行,请问玄阴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石轩中愕一下,道:“但是一个黑道上的组织,势力之大、遍布全国,又因玄阴教鬼母冷婀武功惊人,足称为天下第一位高手,因此从来无人敢惹。”

  刘知府恍然颔首道:“这就是了,怪不得那些捕快们吞吞吐吐,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是这样,今日在大道上发现一个小孩,驾着一辆双马的大车,车内还有五个小童。当下捕快把他带回府衙一问,盘出他们全是被拐的孩童,却在中途被人截住。那孩子姓岳名小雷,口齿清楚,但说到后来,却也含含糊糊,弄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差役们又到出事之处搜索,在树林中竟发现三具尸体之多,那三具尸体,据说都是玄阴教的人。”

  石轩中婴然道:“真的?谁敢冒犯玄阴教呢?莫非是他么?”原来他忽然联想到那个冒自己名失火烧方家庄和打败飞猿罗章的人。

  “石相公知道是谁么?”刘夫人察言观色,立刻问道:“不过石相公来了,即使鬼母来此,也不怕她。”

  石轩中笑一下,道:“我是胡乱猜想,只有那个人才敢碰玄阴教。但我还不知道这人是谁,正想访访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呢。我的本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大嫂你别信口胡吹。”

  刘知府立刻压低声音道:“石大侠当年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这桩事天下谁不晓得。”

  石轩中听了,豪气飞扬,哈哈一笑,道:“好呀,你这不是窝藏叛逆了么?”

  刘夫人笑道:“我们为石相公你丢了两颗脑袋,算得什么?”

  石轩中甚为激动,道:“其实我那次仅仅是为了取回我的宝剑,以及找一个侍卫报仇,倒没有什么叛逆之心。现在咱们再说回刚才那回事,到底你如何处理这三件尸命案呢?”

  刘知府苦笑一下道:“我正在考虑,假如含混拖过,则别的知县因失去孩子而追索,而我这边忽然将失踪的孩童送回,却如何交代?”

  石轩中笑道:“这些官府之事,我管不着。假如是玄阴教的人要找你们麻烦,我倒可以插手管管。对了,你能把那岳小雷找来,让我与他谈谈么?”

  刘知府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呢!”当下出房命人去把岳小雷领来内宅。

  他一出房,刘夫人便笑着对石轩中道:“国梁这人就是爱大惊小怪,这桩事随便叫师爷想个推托法子,还愁有什么责任么?石相公你这些年来住在什么地方?那位朱玲姑娘呢?”

  石轩中黯然一叹,道:“提起来话就长了,以前就以为她已遵照她师父之命,嫁与她大师兄。但如今知她早已离开她师父,不知芳踪何处。嘿,日后遇上她的话,倒不知如何认错才好。”

  正谈话间,刘知府已经回来,跟着两个仆妇也将岳小雷引来。

  岳小雷进房之后,睁大眼睛,骨碌碌地扫视房中之人。眼光在刘夫人美丽的脸上一掠即过,并不停留。但扫过石轩中面上时,却凝住好一会儿。

  石轩中立刻温和地笑道:“岳小雷,你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岳小雷道:“没有,大叔你怎知我名字?”

  刘知府笑道:“他是我的好朋友,自然已闻知你的姓名。我们把你带来,就是他想见见你呢!”

  岳小雷心中颇讶这个俊美公子为何这么厉害,居然连知府大人也听他的话。须知岳小雷自幼未离开武昌,是以已觉得知府甚是显赫。他警惕地垂头,想道:“他们又要问我推杀死了那三人,我绝不能泄漏玲姑姑的秘密。”

  石轩中何等聪明,而且因他心性不杂,特别容易懂得天真的孩子心理。这时已知岳小雷有心回避一个问题,暗自一皱眉头,苦苦寻思。

  刘夫人已另外搬了一个软墩,放在圆桌边,招手道:“小雷,我瞧你怪似个男子汉,过来一同吃点东西如何?”这句话登时把个自傲的岳小雷捧得飘飘然,果真走到桌旁坐下,向刘夫人道谢一声。

  大家重新洗盏添菜,岳小雷年纪虽轻,酒量却大得很,灌了三四杯,兀自面不改容。

  石轩中道:“小雷刚才为什么瞧我老大一会儿?”

  岳小雷停筷,道:“我把你和另外一个人比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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