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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欧阳元章只不过是一个拔剑出鞘的动作而已,可是厅内千百英雄豪杰,却突然骚动起来。原来那挤得麻麻密密的人群,竟自纷纷向后移动,这自然是前面的人受不住强烈的剑气,便往后退,所以造成了纷乱。

  慧海方丈等一流高手,身上的衣服尽皆无风自动,拂拂有声。在他们这一群人之中,只有四个人凝立如山,未曾移动。这四人便是慧海、俞长春、吴伟和方锡。

  但他们却都流露出运功支撑的情状,一望而知已用了全力,处境甚是艰苦,动辄有支持不住之险。可是站在他们前面的金明池和齐茵,居然也动都不动,齐茵犹自露出运功相抗的迹象,但金明池却闲豫如常,似是不受一点影响。

  欧阳元章这一剑,已把天下名家高手的份量,完全惦量出来了。

  他那威棱四射的目光转到金明池面上,手中之剑并没有移动,可是剑气锋芒已完全移攻向金明池。要知这等形而上的武功境界中,兵刃的移动,已是多余之事。

  欧阳元章的剑气威力,完全是以心意指挥,所以他但须向金明池望去,便等如发剑进击一般。

  那一股无形无声的剑气锋芒,攻到金明池身上之时,金明池这才皱一皱眉,接着身躯被冲得向后一仰。

  但他仍然支持了片刻,才蹬蹬蹬往后直退。

  全场之人,见到了这一幕,心中似悟非悟。整座大厅之内,鸦雀无声,静寂得连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欧阳元章突然间收剑入鞘,顿时寒气消歇,压力都无。

  他仰天长叹一声,道:“金明池,你果然已练成了无敌佛刀,不出十年,已可与老夫并肩齐驱了。”

  金明池微笑道:“欧阳伯伯一言之褒,实系小侄平生的光荣。”他眼光转到齐茵面上,又道:“齐姑娘亦毫不逊色,鄙人甚感佩服。”

  欧阳元章摇摇头,道:“老夫如若是找寻敌手的话,定必先全力击败了你,便足够了。”

  金明池恍然而悟,想道:“原来此老粗中有细,明知万恶派高手入世之事。生怕若是提及齐茵,对方会先找到她头上。”当下立即改变话题,不再涉及齐茵的武功造诣。他自然知道齐茵这年余以来,虽然又大有精进,但比起自己修习无敌佛刀的成就,却差了一筹。他道:“欧阳伯伯请宽坐须臾,家师已接到消息,马上赶来接待贵宾。”

  欧阳元章霜眉一皱,一面沉吟,一面把手中的古剑,还给叶高。他此来主要是查探爱徒下落,目下薛陵既未出现,可知他不在此地。亦可知江湖上传说薛陵失踪之事,并无虚假。他心中只惦念着薛陵,那里还有心思跟徐斯聒絮?

  齐茵察觉这位老人眉宇之间,透露出孤独凄凉的味道,芳心中顿时充塞满了凄惶怅惘以及怜惜之情,当即奔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道:“欧阳伯伯,我们到那边坐一下,我有些话告诉你。”

  对欧阳元章而言,目下大概只有这个女孩子,会对他如此亲近了。他立时被她的柔情打动了,豪迈地点点头,任得齐茵拉着,往厅后走去。

  一个侍女不知在何处出现,带领着他们,走入一间清雅而舒适的房间内,并且迅即斟了两杯茶,悄然而退。

  齐茵盯住欧阳元章的手臂发怔,老人慈霭地道:“孩子,你在想什么呢?”

  齐茵道:“伯伯可见到那侍女么?”

  欧阳元章道:“当然见到了,怎么啦?可是有那儿不对了?以我看来,她的武功真不错,但与你比的话,当然还差得太远了。”

  齐茵道:“她就是近两年来最神秘的驭云仙子的白衣侍女无疑了,金明池今日与驭云仙子成亲,这白衣侍女出现在此地,并不稀奇,但我瞧了她的伶俐慧黠,竟禁不住记起了纪香琼姊姊。”

  欧阳元章道:“哦!就是那个以才智称誉于天下的女孩子么?”

  齐茵道:“唉!我真不相信琼姊姊会逝世,她是阿陵一个姑母的徒弟,您老可知道么?”

  欧阳老人当然不知,齐茵于是把纪香琼如何屡屡帮助薛陵之事说出来。这使欧阳老人也顿时十分关切纪香琼。

  齐茵说完种种关系之后,欧阳老人道:“纪香琼既然已允诺嫁给夏侯空,金明池当然只好另娶他人了,你不要为此事而生气啦,不过我告诉你,金明池修习无敌佛刀之后,气质全变。以一个做长辈之人来说,倒是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纪香琼没有这个福气,实在太可惜了!”

  齐茵叹一口气,道:“但我仍然为琼姊感到不平,哼!哼!假如不是琼姊的帮忙,金明池那里修炼得成无敌佛刀呢?但金明池却这么快就忘了她。”

  欧阳元章道:“你自己的事又如何?听说你和阿陵本来很要好,但何以不早成亲?他真的失踪了么?”

  这些问题之中,齐茵只能回答最后的一个,因为连她也不晓得薛陵何以不肯娶她为妻。欧阳老人这一提起,登时触动了她的隐痛旧创,面色都变了。她勉强把薛陵忽然变得十分消沉,然后在前赴金浮图的路上,被一个叫做韦融之人劫走之事,详细说出。这件事早经在场的天水四雄等人传出江湖,当真是无人不知,欧阳元章也早已听过了。齐茵之言,只不过证实这传言不假而已。

  老人仰天沉思了许久,才道:“韦融是无敌仙剑的传人,则必与韦公子有关,他们韦家与天痴翁渊源极深,是以用此法阻止你们觊觑金浮图,并非奇事。何况其后韦公子又以十方大师之名,出现于金浮图下,可见得韦家实是有家训守护金浮图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据老夫所知,韦公子文武双全,有高士之风,如是他的后辈劫走了阿陵,大概不致于加害于他。使我最耽心的反而是阿陵那消沉的态度,说不定会悒郁而死,但阿陵乃是生命力极强之人,到了最后关头,一定会奋发起来,应该不致于悒郁而死。”

  齐茵道:“那么他被韦融一直囚禁至今么?”

  欧阳老人道:“这是谜团的核心了,咱们除非找到了韦融或十方大师,或可探出薛陵的下落。”

  齐茵年余以来,第一次流露出欢欣兴奋之色,叫道:“好啊!伯伯带我一道去吧!”

  欧阳老人点点头,道:“当然不会漏了你,但他为何忽然这么消沉呢?会不会与你有关?你敢是不肯嫁给他?”

  齐茵登时又变得面色苍白,咬住嘴唇,过了片刻,终于抑制不住辛酸的泪水,沿着玉颊直流下来。她道:“不!伯伯你猜错了,是他不肯娶我。”

  欧阳老人勃然大怒道:“混帐!像你这种女孩子,他还不满意么?”

  齐茵道:“伯伯别生气,他决不是不满意,而是有一个奇怪的原因,使他不肯娶我,唉!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已决意此生永不嫁人,就算是阿陵他回心转意,我也不嫁给他。”

  欧阳老人听出她口气之中,隐隐流露出极坚决的心意。当即晓得她这个决心,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了。这位老人本身也曾为情所苦,至今未得解脱。因此深知个中三昧,也知道第三者绝对无法可想,当下歉然道:“这真太糟糕了,你师父一辈子不嫁,现在又轮到你了,唉!老夫一定设法向阿陵问个明白,总得有个交待才行。”他仰头想了一下,又道:“照你的看法,阿陵如若不死,会不会到这儿来呢?”

  齐茵道:“那只有琼姊才答复得了这个问题,可惜她已香消玉殒,与草木同腐了。”她的泪珠又滚滚而下,使人无法弄得明白她究竟是为了自己的恋情而哭呢?抑是为了纪香琼之死而垂涕?

  欧阳老人道:“假如阿陵不来,老夫就走啦!”

  齐茵道:“伯伯打算往那里去?”

  欧阳老人一怔,道:“老夫还没有决定,但既然玉华已闭关于地心宫,逾越了一载之期,尚未开关,只怕业已坐化了,而阿陵又音讯杳杳,老夫实是没有什么去处,反正离开此地也就是了。”

  齐茵登时睁大泪眼,怔怔地望着这个气度威猛的老人,他这一番话之中,透露出何等的凄凉落寞啊?在这茫茫人海之中,他竟然连一个亲近点的人都没有,桑榆晚景竟是如此的凄清,实是足以令人闻而酸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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