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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四下静寂之极,天上月轮皎洁如故。薛陵仰首向月,内心中涌起了无限悲怆,他脑海十分紊乱。

  虽然打算好好的想一想这件事,但他眼前尽是齐茵喜怒哭笑等表情的脸庞。

  他对月独坐了不知多久,忽然一道人影迅快奔到,叫道:“薛兄,你为何还不回室就寝?”

  来人正是方锡,他那张诚朴的面上,满布关切之容。

  薛陵茫然地应一声,站起身子。方锡讶道:“薛兄,你身上为何都是尘土?”

  薛陵似是没有听到这话。方锡伸手替他拍拂背后的尘土,薛陵突然剧烈的颤抖一下。方锡连忙缩手,惊道:“怎么啦?你可是负伤了?”

  他乃是武林高手,一望而知薛陵是痛得身躯一震,只不知受了什么伤,竟能使人如此剧痛?

  薛陵嗯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很突然地说道:“这世上有没有真情?”

  方锡道:“你说什么?”

  薛陵道:“假如你爱一个人,这个人虽是骂你打你,你也忍受下来,心中毫无怨恨之意,这样算得上是真情吧?”

  方锡道:“自然算得是真情了。”

  薛陵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竟办不到,唉……”

  方锡一怔,细味他话中之意,似乎他跟齐茵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但这等事他如不愿说出,就是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跟着他走去。

  他们在沉默中走到庄外,薛陵忽然停步,转头望住方锡,缓缓道:“小弟要找一处地方,静静的思索一些事情,方兄请吧!”

  方锡道:“好吧,但薛兄不可走得太远。”

  薛陵摇摇头,意态十分消沉,道:“我要找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慢慢的思索人生的奥秘,不再回来见你们了!”

  方锡惊道:“薛兄怎可作遁世之想?咱们明晨就出发去找朱公明,报那血海之仇。然后还有许多事……”

  薛陵眼睛一亮,道:“对,找朱公明报仇……”

  方锡方自欣喜,忽见他眼光黯淡下来,心中暗叫不妙。

  薛陵颓然道:“我不去了,反正阿茵独力就能办好这件事。朱公明死在她手中,也是一样……”

  他抬起头惘然遥望那一轮明月,心中思潮起伏。方锡向他说了许多话,列举出种种理由。但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举步走去。

  方锡见劝阻他不住,又观察出他心中受创甚重,已不是自己所能为力,正想回去叫齐茵出来,忽又想起他们发生过事故,齐茵未必肯管这件事。再者,即使把薛陵劝阻,对他到底是好是坏?

  他迷惑地寻思着,眼看薛陵已走出数丈,身影逐渐模糊,使方锡觉得他十分孤单凄凉,因而不禁寄予无限同情。

  在后宅内的齐茵,虽然已躺在床上,可是心绪不宁已极,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

  她用乌风鞭发泄了内心的激愤之后,剩下无限伤情,反而更觉痛苦。此外,她也觉得自己太辣手了,竟把薛陵打成那般模样。

  她自是深知乌风鞭的厉害,不但当时剧痛攻心,还有更厉害的是在百日之内,那一片挨过鞭子的部位,碰着什么东西都生出奇疼,连衣服的磨擦也会觉得阵阵刺痛。

  因此,齐茵想象得到这百日之内,薛陵将是寝食难安,时时刻刻被痛苦所折磨。

  她虽然极力要自己感到快意,但深心中却并不如此。

  外面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她立刻晓得不妙,披衣出去,但见方锡愁眉苦脸的站在院中,半晌没说出话来。

  齐茵连问了三次什么事,他才说道:“薛兄走啦!”

  齐茵突然大怒,恨声道:“他走他的,与我何干?”

  方锡道:“话不是这么说,他本是个急公就义,志切复仇的人。但刚才我瞧他的样子,好像是……”

  齐茵恨恨的迸出话声,道:“他好像很了不起,自个儿跺跺脚就走啦,对不对?”

  方锡道:“你错了,他好像已经死了的行尸走肉一般,神情之萧索,意态之消沉,我敢说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与他相比了!”

  齐茵为之一怔,心知他定是因为那一场辱骂鞭挞才变成如此消沉,连血海之仇也放弃了。可见得他当真是像死了一般。

  她心下一阵茫然,道:“这便如何?”

  方锡道:“自然是要你去劝劝他啊!”

  齐茵沉吟一下,缓缓问道:“方兄,你是知道我和他的内情之人,我请问一声,假如你是我的话,你肯不肯去劝他别走?”

  方锡瞠目道:“这个……这个……”

  他也弄得头昏眼花,不知如何才理得出头绪。是以这个了半天,还是答不出来。

  齐茵幽幽叹息一声,背转了身子,取巾拭泪。方锡但觉这两人都值得同情,这才难死了他这个夹在中间的朋友,当下大是手足无措,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齐茵突然道:“方兄回去睡吧,我尽力劝阻他就是了。”

  方锡摇头一叹,道:“可苦了你啦!”

  当下回身自去,不敢再过问这件事。

  第二天早晨,方锡盥洗出来,发现薛陵居然没有出去,心中又惊又喜。薛陵没对他说出昨夜何以回转来,方锡也不敢问,心中藏着这个闷葫芦,决意慢慢的观察。

  出发之时,齐南山毫无异样,像过去一般和薛陵说话,只趁别人不注意之时,向薛陵微微说道:“我不怪你,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无疑。但却望你这一路上好好照顾茵儿,她到底未经世故,受不住挫折打击。”

  他的话到此为止,但薛陵却因而鼓起了做人的勇气,他真没敢梦想到齐南山会这般体贴谅解,可见得自己实在不必对人生如此失望。

  话虽如此,他一路上也够受的了。齐茵一直没有好脸给他瞧,薛陵一开口,不管有理无理,她总是极尖刻地顶撞他,使得他简直不敢开口说话。

  他们一路上都有武林同道争相设宴款待,晚上住宿之时,总是有当地的名家豪客,早早就包下客店,大事招待。

  像这等样子走江湖,简直不用化半文钱。

  白蛛女带路前行,谁也不知她怎生与那黑神蛛打交道传消息的,反正她一走,大家就跟。

  不一日,众人已踏入襄阳地面。这时已是中午时分,应当打尖解饥,但白蛛女却一径穿城而过,到了大路上,才向薛、齐二人道:“朱公明就在城里,我怕咱们一停下来,被他察觉,竟又使什么法子逃走了?”

  方锡微微一笑,道:“纪姑娘说已把那大奸贼的武功废去,咱们决不怕他逃走。反而有一件事兄弟认为很奇怪可疑。”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这几日我发觉有人暗下跟踪我们,我几次想说,但又想多等些时候,查看他跟踪咱们之故,所以一直不动声息。”

  齐茵道:“那厮可曾跟出了城郊?”

  方锡道:“这正是他厉害之处,咱们每到达城市都邑,那厮便失去踪迹,但仍然有别的人暗下跟踪。咱们出得城外,那厮一定在前路等候,待得咱们越过,他才在后面跟着。”

  薛陵道:“这样说来,那厮目下又在前面等候我们了?这回不妨抓住他,弄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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