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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跟老卢磨到黄昏时分,才一同到妓院去。据老卢事先解释过,那红鹃因客人包了四天,期限尚余一日,所以目下接不接客,那得瞧她的高兴,不过老卢又说,以薛陵这等一表人材,红鹃见了,断无不接之理。

  因此,薛陵只是抱着姑妄一试的心情前往的。他昔年在济南府跟随朱公明时,虽然耳闻过章台艳事,却从未身历其境,故此,这刻心情也有点儿紧张。

  不久,已走入妓院之内。他穿着虽是朴素,可是气度潇洒,而且那老卢却显出十分巴结恭敬,妓院中人眼力何等厉害,立时晓得他大有来头,丝毫不敢怠慢。

  但使他十分失望的是,红鹃今明两日都不接客,当下由另外两个粉头前来陪客。

  老卢跟她们都十分厮熟,调笑中,已探听出红鹃不是不接客,而是已经有了客人,便是本镇人人皆知的李三郎,此地之人,送他一个外号是“恶浪子”。

  薛陵焉肯放过这一条线索,当晚歇宿在妓院中,虽有粉头相陪,但他碰也不碰她一下,晚上也是分床而睡,把那粉头气个半死。

  半夜时分,薛陵被门声惊醒,侧耳一听,却是隔壁老卢的房间发生的。他悄悄起身,从窗隙向外窥看,黑暗中,一道人影蹑足走出院外,认得正是老卢,登时大感惊奇,心想:“此人行踪可疑,非跟着看个明白不可。”

  只见老卢蹑足走入另一院落之内,上房中透出灯光,他直到窗边窥看了一阵,便从腰间掏出匕首,灯火之下,闪出耀眼的寒芒,显得十分锋利。

  老卢走到门边,伸手轻轻一推,不曾推开,便用匕首插入门缝中轻撬,片刻间,房门应手而开。

  这时薛陵飘落窗外,向房内一望,只见灯烛半明,照出一个男子躺在榻上,原来是李三郎,一望而知已经醉了。

  老卢已走入房间,李三郎突然一动,喝道:“到底是谁?”

  这话把老卢骇得双脚一软,几乎跌坐地上。但薛陵却瞧得明白,那李三郎分明是呓语,而从他声音中流露出的无限痛苦,推想他一定怀有莫大心事,好像想知道而又一直无法知道一个人,所以连醉梦之中,也如此喝问。

  老卢抖了一阵,见他鼾声如雷,他原是凶恶之辈,这时一横心,想道:“好小子,我纵是明知你有意戏弄,但也非插你奶奶的一刀不可。”

  当时举起匕首,跨前两步,猛可向李三郎胸口插下。他存下拚命之心,是以这一刀插得既快又猛。外面的薛陵大感意外,赶快一弹指,一粒小石应指飞出。

  老卢陡然间中止了刺下的动作,有如泥雕木塑一般,但刀尖仍然刺中李三郎胸口,入肉半寸。李三郎顿时疼醒,睁眼一瞧,灯光之下,但见老卢睁眉突眼,拿着匕首,抵住自己胸口。他眉头一皱,冷笑道:“你这是找死,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说时,在外面的右脚已暗运劲力,准备一脚勾踢,立毙对方于脚上,谁知窗外还有个大行家,一望而知他运劲于脚,赶紧一弹指,又是一点石子破窗飞入。

  李三郎一则被匕首刺伤,感觉远不若平时灵敏。二则薛陵的手法何等高明,到他惊觉之时,胁下一麻,全身劲道立时泄去。他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转眼向窗户望去。

  薛陵却从敞开了的门户走入房中,先不管这两人,走到套间门口,掀帘望去。灯火犹明,罗帐高悬,一个妙龄女子锦裘半覆,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大腿,一望而知她竟是裸睡。他摇摇头,忖道:“我只怕她惊醒,特地先看一看,殊不料却变成登徒子窥人闺阁了。”

  但他乃是豁达之士,并不放在心上,转身走到外面的床边,伸手点在老卢背后,顺势把他抱起,放在一边。这一指已使老卢陷入昏迷之中,接着伸手解开李三郎的穴道。

  李三郎挺身坐起,迷惑地望住他,眼中闪出不屈的倔强神情。

  薛陵见他胸口淌着血,便轻轻道:“你先包扎一下伤口。”

  李三郎摇摇头,仍然沉默地望着他。

  薛陵道:“兄当知道老卢何故要刺杀你,因此我只奇怪你有这许多仇家如何还敢沉醉酣睡?”

  李三郎疑声道:“你是谁?”

  薛陵笑一笑,道:“兄弟浪迹天涯,今晚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何须留名?”

  李三郎想不到他如此回答,怔了一怔,道:“你既救我一命,又为何阻我杀他?”

  薛陵忍不住面色一沉,很不高兴地道:“你动辄就杀人,难道人家性命就如此的不值钱?”

  李三郎面上闪掠过一丝愧色,但旋即恢复了原来的倔强,道:“我本来就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恨不得有人趁我不觉之时,一刀杀死了我。”

  薛陵道:“如此说来,我刚才出手拦阻老卢竟是多余的了?”

  李三郎叹了一口气,不言不语。

  薛陵道:“我瞧得出你必有莫大隐痛,所以虽有一身武功,人才出众,但却极力作贱自己,想把心中痛苦忘掉,对不对?”

  李三郎缓缓道:“你是第二个瞧出我内心的人,第一个是她。”

  他指一指套间,又道:“但她又使我平添不少痛苦,因为我不能娶她为妻……唉……”

  薛陵道:“若是短欠银子,那却不是难以解决之事,我这儿有,她的身价要多少?”

  帘子一掀,一个美貌女子奔出来,身上只披着外衣,一下子跪在地上,连连向薛陵叩头。

  李三郎一怔,冲到口边的话咽回腹中,那美貌女子含泪道:“贱妾先此叩谢恩公大德,只要二十两赤金之数就行啦!”

  她的身价可真昂贵,薛陵心想无怪李三郎下注时开口就是二十两金子,原来此是她的身价。

  当下把腰间银子银票悉数取出,折合二十两金子之数,交给红鹃,道:“请起来,这些银子乃是一位好朋友所赠,可见得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必过于重视。”

  他很想趁此机会询问那周青鲨的去向,但一则此举无异市恩索酬,二则李三郎在旁边,实是不便询及她的客人之事。

  当下转身挟起老卢,奔出房外,很快就把老卢送到他房中,点了他睡穴,才解开他刚才受制之穴。

  老卢鼻中发出鼾声,呼呼大睡。

  薛陵这才归屋安寝。

  一宿无话,翌日老卢醒过来时,面上带着惶惑的表情。

  薛陵故作不觉,问道:“可是已探出消息?”

  老卢道:“小的问知李三郎已离此地,因此设法见到红鹃,她愿意跟齐爷谈谈。”

  薛陵忖道:“我若拒而不往,他势必发觉是我使的手脚,最好还是让他一辈子疑惑不明。”

  于是点点头,道:“你且在此稍候,好在我跟她只说几句话就行了。”

  他跟从一个使女走入一间套房,见到红鹃。

  红鹃又要下跪,他摆摆手,红鹃就跪不下去。

  薛陵怕她误会自己找她是为了她的美色,连忙道:“我听说有如此这般的一个客人,现下到何处去了?”

  红鹃果然生出误会,这时才恍然明白,答道:“这客人姓周,性情十分凶恶,难道是恩公的朋友?”

  薛陵道:“不是朋友,只是有事找他罢了。”

  红鹃道:“那么恩公更得小心,他本领大极了,可以飞上半天,全身坚硬如铁,拿小刀子扎都扎不破。他往南边去了,好像也要找什么人。他以前也找过贱妾两次,算得是熟客,临走时吩咐我,若是有人送信给他,可把信留下,他会派人来或自己来取。”

  薛陵拱拱手,道:“这就行啦!谢谢你。”

  当即辞出,与老卢一道到镇中吃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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