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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薛陵一方面听得毛发耸竖,一方面暗自倒抽一口冷气,忖道:“这位江兄懂得如此之多,还不免身败名裂,我这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的人,如何能诛除那万恶之首?”

  他突然间发觉江山精的身躯已缩小到像是常人一般大小,不禁惊讶的说出来。江山精泛起一丝微笑,此时,连他的面孔也恢复了人形,他道:“我深心之中的一点良知、灵光,终于战胜了兽性,在这最后关头总算恢复了人性,真是值得安慰之事。”

  他的话声忽然变得十分微弱,以致后来他说些什么话,薛陵都听不清楚。

  薛陵想起一事,急忙大叫道:“江兄,江兄,那万孽法师住在什么地方?”

  江山精嘴巴张开,可是喉咙间格格有声,竟说不出话,薛陵急忙又问了一遍,江山精用力地吐出好些声音,可是薛陵只听明白他说什么“陵”和什么“古墓”等字。

  江山精瞑目长逝,身躯很快就僵硬了,薛陵把尸体搬落钟楼之下,找个钢铲埋好尸体,然后洗干净身上血迹,这时已是午后时分,他奔到那座村寨之内,找到那位老婆婆,她的孙子们和孙媳妇都认得他,因此薛陵告诉他们说妖怪已除之事,他们也有几分相信。

  薛陵晓得已不必多说,反正过一段日子之后,妖怪绝迹,他们非信不可。于是他继续自己的行程,向濒海的威海卫进发,数日之后,他已到达威海卫。那时候,此城修筑未久,城内居民还不甚多,不过由于常年有重兵驻扎,故此市面还算热闹,薛陵无暇游览,匆匆忙忙向港口海边走去。

  他穿过市街之时,便已发觉许多人用惊诧的目光瞧望着他,薛陵心下微感诧异,忖道:“我装扮乞丐已有多日,没有人瞧出破绽,但此处之人都惊诧的瞧望我,不知是何缘故?”

  他不时碰到一队队的官兵,在他细心察看之下,觉得这些官兵步伐不整,微有紊乱之象,可见得统带此城兵马的将官,治军不严。

  明代倭寇之乱,由来已久,当元末明初之际,日本因有南北朝之争,南朝失败,遗民多避入海中,遂成海盗,到明初朱洪武统一天下,以前与他对敌过的张士诚、方国珍余党不少逃亡海上,加入倭寇,作他们的向导。

  明太祖虽然运用过政治手腕,遣使日本,而日本国王良怀也奉表称臣,然而倭寇之患如故,因此,明太祖知道空言不能止祸,便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筑山东、江南北、浙东西沿海五十九城,威海卫便是其时修筑的。后来又在福建等地建十六城,籍民为兵,以资守卫。

  现下正是嘉靖卅三年,倭寇之势最盛,这是因为严嵩当国持政,贪墨弄权,朝政紊乱,边防不修。加上近十余年来,沿海人民被繁重的徭役所迫,多逃避入倭,去年沿海告急,严嵩派他的党羽赵文华督促海防,这赵文华不学无术,既无治寇办法,又贪污凶横,侵饷冒功,对于沿海的昌国、上海、金山诸城镇,沦失在倭寇手中之事,毫无办法,反而使诸军失去斗志,倭寇益发得势横行。当时倭寇都是阔衣宽袖,沿海之人称之为蝴蝶兵,他们的船舶多奉“八幡菩萨”,所以称为八幡船,沿海居民一见八幡船和蝴蝶兵,都很惧怕。所以往往一小群数十名蝴蝶兵,就在沿海转战千里,如入无人之境。

  这便是当时倭祸的大略形势,薛陵一向很关心国事,所以以前虽然住在北方内陆,但对倭寇祸边之事,也略知梗概,他刚刚走到通向港口的城门,但见禁卫森严,城门上下内外,都有许多官兵把守。

  他心中一动,忖道:“是的,我这一身装束,来到这海滨防倭重地,自然会惹人注目,试想流浪乞讨之人,怎会跑到这等地方觅食呢?”

  心中忖想之际,已到了城门边,两名持戈军士拦住他,盘问姓名来历与及何事出城。

  薛陵报出真实姓名,又说出要到城外寻访一位世交老丈,正在说时,一名军官过来,他长相十分精干,虽然阶级甚低,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概。

  那两名军士似是十分畏惧这位官长,语气态度都很和霭,不敢叱叱喝喝,薛陵对这名军官登时大生好感,心想:“军中若然都是这等严明军官,定必能大得当地民心。”

  他忍不住向那军官请教姓名,那军官掠过一丝讶异之色,旋即答道:“本旗何元凯,现在请你到卫所走一趟,待本旗派人查明你所言各节属实,当即放行。”

  薛陵忖道:“海防重地,事关国家安危,自应严格查核出入之人。”

  于是只好跟他向回路走去,不一会,只见一座府衙,旗帜飘扬,禁卫森严,衙前守着“威海卫行都司”,他们进衙之后,薛陵被安置在一间大房子内,里面官兵进进出出,还有许多人民申请各事,甚是热闹。

  那旗牌官何元凯吩咐两名军士看守薛陵,自去报告及派人查问薛陵所说往访之人,薛陵已说明是广寒玉女邵玉华派他前来,心想那位欧阳元章老前辈听得邵玉华之名,定必肯为他作证。

  【第八章 海滩投师】

  过了许久,何元凯另率两名军士进来,面色沉寒,冷冷道:“那位欧阳老人说不会有人找他,现在你跟我走。”

  薛陵不禁一怔,但转念便默然跟他走出这间大房子。他们走进一间小房间之内,薛陵双手已被铐住,何元凯在长桌后面坐下,那两名军士分挟薛陵左右,先命他跪下,何元凯问道:“薛陵,你最好供出真实姓名以及混入本城的用意,本旗知道你不是凡俗的人,所以要求亲自问讯,免得你被别的人胡乱侮辱。”

  薛陵道:“小民前此所说字字皆实,只不知欧阳老伯何以如此答复?”

  何元凯凝视他片刻,突然起身,道:“好,你先行收押,让你好好的想一两日,本旗才再行讯问。”

  不久,薛陵被囚禁在一间巨大的地下室之内,这间地下室四周皆是铁栏隔成的小室,地下室的中央还有一个方形的巨大铁笼,也分隔成许多小间,每间可囚一人。他被收押在东首墙边的一间,左右都有犯人,薛陵过后才查看两边的犯人,都是身躯矮短粗壮的健汉,都满面胡髭,甚是污垢,可是他们眼中都闪出凶横的光芒,似是这铁笼虽是囚禁得住他们的身体,可是都不能使他们的意志屈服。

  这地下室内囚禁得有七八十人,是以空气污浊,佩刀的军士们不断地巡逻于这间地底牢狱的通道间。

  过了两日,薛陵内心仍然十分安静,而在这两日无所事事的时间中,他已观察出左右两邻的犯人,都是性情凶悍,孔武有力的人,同时也不像是中华人民。而左邻那一个态度的沉着和举止间的稳健,使他深信此人身份不低,武功也有相当成就无疑。

  他也被左邻的犯人密切观察着,到了第三日,左邻的犯人等军士巡过去,低低喂了一声。

  薛陵举目向他望去,只听那人迅快的谈了几句话,然而他一点也听不懂,便摇摇头,道:“对不起,我听不懂。”

  那人立刻用汉语道:“我是石田弘,你是谁?”

  薛陵道:“我姓薛名陵,石兄有何见教?”

  石田弘笑一笑,但嘴角的两条弧纹却表示他是意志坚强的人,他道:“薛兄叫错了,我姓石田,不是姓石。”

  薛陵讶道:“原来如此,在下孤陋寡闻,石田兄莫要见笑。”

  石田弘道:“我虽是来到贵国多年,可是很少听过贵国北方口音,我一向都在东南沿海一带,这回虽是在山东海边,可是这里的口音与你的也不一样。”

  薛陵只摇摇头,心中却在暗忖:“此人为何要与自己攀谈?”

  石田弘又问道:“薛兄何故被捕入狱?”

  薛陵道:“他们认为我是奸细。”

  石田弘立刻追问道:“那么你是不是?”

  薛陵本想讽他几句,可是终于忍住,苦笑一下,道:“我只是流浪至此,想投奔一个世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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