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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庄家一一赔过银子,满头大汗的起身离座。他两副庄就输了三千两之巨,别说此事与他有关,即使是别人在赌,他瞧了这等赌注也得眼红心动。

  早先那个华服中年人落坐在庄位上,他曾经报过姓名是陈刻,这时以锐利的目光向四周赌客扫瞥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钱万贯面上,说道:“敝场的伙计手风不佳,在下代他几副,贵客们即管下注吧!”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钱万贯面上,大有看透他内心之意。钱万贯一直真人不露相,双目从不射出光芒,所以对方居然毫无忌惮地盯着这位赌国之王。

  钱万贯可不由得暗暗激赏陈刻,觉得他真是赌国中的高手,自信力之坚强,罕有匹敌。他定是因为赌艺超群,凡赌必胜。所以被聘为场主,如今他亲自下手,钱万贯反而甚感欣慰。一来他须得找个厉害对手,方始赌得起劲;二来他还要证明陈刻是否作弊,假如那些可以一开为二的铜钱是他做的手脚,今日定须予以痛惩,以警将来。

  这是他的信条之一,任何时间他发现赌局作弊之时,定必也施展更高明的手法,严加惩处。

  假如公平的赌,各凭运气以及头脑反应之时,他或者会输上一场,但他却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

  陈刻肥厚的手掌落在铜钱堆中,抓了几下,才抓起一把,放在匣中。

  赌客们纷纷下注,钱万贯毫无指示,甄红袖知道他意思是随意押哪一门都可以。当下拈起一根红筹,放在一字的方格之内。

  钱万贯心中喝声彩,忖道:“她倒底是领袖之才,反应迅速,头脑镇密,假如还是刚才的人做庄,这一宝定必押中无疑,不过现在虽然换了陈刻,这一记也有七八成押中了。”

  陈刻毫无表情地向台面望着,从他面上,谁也休想找出任何迹象。

  陈刻也循例叫一声开,这才打开匣盖,倒出铜钱。细棒一划,已摊分为两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根细棒和铜钱上,独独钱万贯目光四射,巡视周围的人。

  他单用声觉,就可以察知陈刻有没有作弊。但听细棒迅快地拨了三次,声响中就透出古怪了。旁人可绝对听不出来,即使是武功高明如甄红袖,亦无法察觉。

  钱万贯这时把目光移到钱堆上,霎时间已瞧出这次开四,这是因为陈刻曾经把两枚铜钱施手法变成一枚之故。

  钱万贯冷冷一笑,再细心一看,已瞧出尚有三枚铜钱可以一分为二,当下不动声色,使用刚才的法子,内力从台面传过去。

  陈刻刚把三枚作弊铜钱拨了两枚过到这边,只余其一。

  钱万贯立刻发动,但见陈刻手中细棒摹地向钱堆中敲了一下。这一记把那放假钱敲开,而他尚未发觉。

  他当然时时刻刻都在注意铜钱数目,因此又拨了三组之后,突然发觉已变成开一,顿时呆了一呆,然而这时那枚一分为二的铜钱已经拔掉,无法使它们合而为一。当下决定施展飞钱手法,也就是说把一枚铜钱飞掉,便又变成开四了。

  然而钱万贯是何等人也,焉有不知之理?他暗运内力,吸住所有的铜钱,使他拨动之时,感到十分困难,更别说耍出飞钱手法了。

  陈刻这时方知遭遇高手,他立刻宣布道:“这位贵客下得真准,这次又是开一啦!瞧来我的运道也不大好!”

  他这么一说,钱万贯顿时收回内力,陈刻立即感到拨划自如,越发证明对方真是高手。

  这一局赔多吃少,尤其是甄红袖的那根牙筹,价值五百两纹银,别人的赌注简直相形见绌,不成比例。

  陈刻赔注之后,目光在钱、甄二人面上巡视了几下,最后定在钱万贯面上,可知他已察觉对手是他而不是甄红袖。单是这一份眼力,已值得喝彩。

  他毫无表情地道:“敝庄手气不佳,得换一副行头。”说时,以俐落的手法把所有的铜钱全放在匣内,顿时有人接过,又送了一个方匣来。

  陈刻把铜钱全倒在台面上,细棒一拨,整堆铜钱形状全未变动,却已滑移到钱万贯面前,这一手漂亮俐落之极,不少人发出赞叹之声。

  钱万贯看也不看,却晓得自己也须得抖露一手。因为对方换了铜钱,全无弊病,等如说要凭真实技艺,跟他拼个高下。此人既是如此光棍,一点就透,当然自己也不便装聋作哑了。

  他挑战地笑一声,伸手取过细棒,依样葫芦地挥棒一拨,整堆铜钱又回到庄家面前,也是纹风不动,没有一枚铜钱改变过位置。

  他露了这么一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空气紧张异常。因为人人皆已知道钱万贯敢情是名家高手,现在双方已斗上了,可见不比平常的赌博。一个不好,也许会闹出血流的惨剧呢!

  陈刻神色冷静如常,拱手道:“足见高明,佩服!佩服!”

  钱万贯也拱手道:“兄弟这是班门弄斧,难免不自量力之极了。”

  陈刻伸掌复按在那一大堆铜钱上,口中道:“这儿是小地方,向来罕得有技艺高明如贵客您的,您是无心路过,抑或是特地前来赐教的?”

  他果然是十分精练老到的江湖老手,这刻一方面从说话中探询对方真正目的,一方面又趁说话之时,分散对方心神,抢制机先,免得被敌人窥破所抓的数目。

  钱万贯在心中喝声彩,忖道:“此人如此高明,我以前竟没有罗致在旗下,殊甚可惜。”

  当下应道:“兄弟是路过贵地,客途无事,陪这位姑娘到此开开心。”

  说时,捡起两根红筹码,在掌指间把玩,似是等地把铜钱放在匣子之内,就立刻押下去。

  他这一下看似无意的动作,其实却是极为上乘而又全无痕迹的攻心战。他用这价值千两的牙筹,提醒对方注意,让他记起已输了三场,一共是四千五百两巨款之事,如此巨大的款项,当然能使人精神分散,心情紧张。

  再者,他玩弄两根而不是一根,亦大有奥妙,因为这一来可使对方生出错觉,以为他将要下注千两之巨,如此患得患失之感定然加强,则不免要影响判断力。

  由此可知他们这等赌国高手,根本在未出手以前,就从事巧妙的暗斗,虽说这些并非决定性的战斗,但是小胜为大胜做了准备,假如有一方在其他各种因素上都败下阵来,到了押注之时,也就很难希望获胜了。

  陈刻果然大受影响,心情紧张起来。暗忖已输了四千五百两之多,假如对方每局只押五百两,须得连赢他九场才能捞回本钱。九场之数太多了,殊无把握。况且对方连输五六场之后,可能不再赌下去,则今日乖乖输定,更别说想反赢他的银子了。

  这么一想,决意用背水一战之法,拼个生死。事实上,像他这等高手,亦很少有机会作这等生死之斗。他本是生下来就是全身赌骨之人,目下碰上这种机会,他是万不肯错过的。

  他把手中铜钱放在匣内,关上匣盖,然后低声吩咐手下几句话。那名手下匆匆去了,迅即回转,捧来一个长方形的扁铜盒,交给陈刻。

  陈刻打开钢盒,但见盒内盛满了珠宝首饰和一叠银票,刚才钱万贯的那一张放在最上面。

  他淡淡一笑,道:“这儿大概有三万五千两左右,特请贵客过目,今日贵客光临小地,甚是赏面,小可自应竭力奉陪,请贵客就这数目入手下注,多少不拘。”

  他气魄以至这等决断,无不使钱万贯大为欣赏,当下点点头,道:“陈兄这么说,在下当得捧场。”

  他伸手再拿起两根红筹,一共便是二千两之多了,四下挤满了的赌客见到如此巨大的数额,都紧张得直吸冷气,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全场寂静无比,等他下注。

  甄红袖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道:“这位陈场主已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你何必慢慢地来,教人看了不痛快呢?”

  钱万贯笑一笑,道:“依姑娘的话,该下多少才对?”

  甄红袖道:“依我来说,把这堆牙筹都推出去,输赢一场便见分晓,岂不痛快?”

  钱万贯道:“这话很有意思,既然陈兄说过多少不拘,我就下这一注吧!”

  他抬目向陈刻望去,淡淡从容地道:“怎么样?陈兄有别的意思没有?”

  钱万贯这一问,使得陈刻冷汗直冒,心中打鼓般狂跳起来。假如钱万贯这一次下注,推出所有的筹码,陈刻可就死心塌地的认命,倒也不必多想,但既然他询问己意,这件事大有回旋余地,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换言之,假如全然不让他有考虑改变的余地,则这事已没得好想,这一巨大无比的压力便爆发不出来。但他这一问,宛如引发了爆炸,使陈刻承受到无限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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