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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谷沧海一现身,那头鹦鹉便叫道:“客人来啦……客人来啦……”

  黄衣小婢回头一望,见到是个男孩子,顿时消失了敌意,笑道:“你是谁?”

  她长得娇小俏美,神态天真,显然是个没有阅历心机的女孩子。

  谷沧海大步走到她面前,面色沉凝,一本正经地道:“烦你上楼通报贵主人,说是江南谷沧海求见。”

  那俏丫头怔一怔,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凡是来见小姐的人,都是相熟的。”

  她满心说出拒绝的话,而这个十多岁的男孩子那张方方的面庞上,那对乌黑卧蚕眉和丹风眼中似乎极有威仪,而且他十分郑重正经,竟不敢说出那个不字。

  她匆匆转身入楼,一忽儿就涌出四个侍婢装束的女孩子,都长得甚是秀美。

  她们站在台阶上远远打量谷沧海,低声地说着话。

  谷沧海明知她们在谈论自己,可是丝毫不动声色,凛然屹立。

  心中却在筹思,待会儿见到许灵珠之时说些什么话才好。

  先前那个黄衣侍婢奔出来,道:“我家小姐有请少爷到大厅见面。”

  谷沧海拱手道:“谢谢你啦!”

  双眉随即紧紧地皱起,露出满怀心事的样子,缓缓走上台阶。

  那四名侍婢已经回到屋子里,只剩下那个黄衣少女,他走到她面前之时,黄衣侍婢讶道:“少爷怎么啦,敢是身子不适?”

  谷沧海摇摇头,转眼见她十分关心的眼色,便道:“实不相瞒,我正愁着见到贵上之时,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她微微一笑,道:“少爷是特地前来求见的,难道不是有事跟小姐说?”

  谷沧海道:“若是有事我就不发愁啦!”

  他突然灵机一动,心想:“我且问一问她关于许姑娘之事,总可以找个话题应付。”

  当下问道:“贵上的访客多不多?”

  黄衣持婢道:“简直没有。”

  谷沧海道:“然则贵上怎肯接见于我?”

  她停了一停,才答道:“婢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故,她经常吩咐过不接见任何访客,叼,或者她记得少爷是谁,所以接见也不一定。”

  谷沧海微微一笑,道:“请你前头带路,别让贵上等候过久。”

  黄衣侍婢惊讶地瞧他一眼,本想问他为何又不愁没话说,但好像慑于他的威仪,这话竟说不出口,默然转身带路。

  那座大厅装饰得十分高雅幽美,正面挂着一幅元代方从义的山水大轴,云树蒸氲,清逸潇洒。

  两边挂着对联,写得笔畅墨酣,淋漓尽致。

  上联是“来时一见蟠桃熟”,下联是“别后三惊碧海干”。

  谷沧海忖道:“这幅中堂和对联都有仙家之气,那画是前代名家手笔,不消说得,这幅对联没有上下款,竞不知是谁所赠。”

  背后不远之处有人道:“谷兄似是颇为欣赏壁间翰墨,即此可知非是俗人。”

  话声有如黄茸出谷,婉转动听。

  谷沧海故意不回头瞧看,道:“原来主人已到,敢问这幅对联可是时贤手笔?”

  在他背后的绝色美女微露惊讶之容,道:“不错,那是我一位方外好友的墨宝,你沉着得很,竞不闻声惊顾,难得,难得。”

  谷沧海徐徐转身瞧她,微笑道:“小弟素来钦仰王子敬为人,闻声不惊,何足道哉!”

  许灵珠更是惊讶,忖道:“此子不但器宇不凡,听他言词似是甚为博学多闻,他明明举出晋代的王子酞、王子敬兄弟的故事自喻,我谈话也不可落了俗套。”

  王氏兄弟便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和王献之两人,微之字子酞,献之字子敬。

  他们有一次同坐一室,忽有火警,王徽之大惊走避,不逼取履,王献之则神色怡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许灵珠心念一转,淡淡道:“睹君神字,使人有戴安道之感。”

  谷沧海大为佩服,忖道:“她也拿晋代人物来作比方,足见博学多才,秀外慧中,当得上第一美人之誉。”

  原来晋代的戴安道十余岁时,在宫寺作画,长史见之,叹道:“此童非徒能画,亦终当致名。”

  许灵珠以戴安道譬喻谷沧海,正是称赞他才识不凡,终当致名之意。

  两人各自晓得对方并非俗流,都生出敬重之心。

  许灵珠又道:“说实在话,我那位方外好友以神仙相许,我自知万万当不起,你瞧,他连上下款都没有,正是不留痕迹之意。”

  谷沧海肃然道:“令友真是一代高人,当真是不留痕迹,胸襟恬谈,小弟钦慕之至。”

  许灵珠泛起一个微笑,艳丽得使人不能逼视。

  谷沧海记起那镖局东主齐义憾恨未见过她的笑容之事。

  当下又道:“小弟想请问姊姊一事,却又怕过于唐突,是以不敢启齿c”

  许灵珠道:“公子但说不妨!”

  谷沧海一本正经地道:“姊姊笑起来更加好看,不知有什么法子可以使姊姊笑口常开?”

  她轻轻叹口气,道:“自古道是红额薄命,此生注定要郁郁以投,谁也没有法子改变。”

  谷沧海摇头道:“恕小弟不敢苟同,有些事瞧来似是命中注定,可是若能坚忍不移,或者可以改变命运。”

  他说的十分流畅,仿佛是饱历沧桑之后,从经验中发现的真理一般:

  许灵珠不觉动容,道:“你相信这话么?”

  谷沧海道:“不瞒姊妹说,小弟还得试验过才敢相信、不过。这是我母时时训诲小弟的话,因此又不能不信。”

  许灵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令堂一定是位不平常的人物,只看公于学识气度,便可以想见了,唉!我若是有幸接沐令堂清光的话,定会获益匪浅。”

  谷沧海心想:“你们原本就认识的,但你以前却不觉得我母亲有什么出奇之处,可见得这也不过是随口夸赞的话而已。”

  只听许灵珠又道:“我真想知道像令堂那等胸襟识见的女中豪杰,若是遭遇上我这种不幸之时,将会变得怎样?”

  她又恢复郁郁之容,再度被不幸的阴影埋没。

  谷沧海站起身,拱手道:“小弟此次拜见,居然得亲睹姊姊破颜一笑,三生有幸,目下就此别过,将来有机会重来此地,定当趋遏。”

  许灵珠道:“公子何事匆匆来去,且不知几时再见?”

  谷沧海道:“弟要去一处地方投师学艺,修习武功,这一去一二十年或是三五载才能踏人江湖,殊难逆料。”

  许灵珠轻轻叹道:“公于年事尚轻,一开口就是一二十年,但妄身其实已是人老珠黄,红颜凋萎,想想看这是何等可怕,唉,这是何等寂寞的青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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