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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惠可大师道:“这是贫袖自撰之句,乃是奉赠一位道友的。在姑娘眼中,这等江边笑约,石上证盟之句,当然大有绩丽之思。可是在出家人经典中,亦有龙华会上,拈花微笑的故事。”

  阮玉娇微笑驳道:“话虽如此,可是三生盟约,究竟不是悟道之语。”

  惠可大师道:“这也难怪姑娘误会的,这两句是贫衲昔年在长江边,与一位道友相约讲经;多年之后,这位道友果然来到京师,开讲华严经。讲席一撤,旋即灭寂,故此贫衲作了一诗挽吊,这是其中的两句。”

  阮玉娇大吃一惊道:“若是挽吊之诗,也能如此绔丽,那么大师当真是洞瞩生死,彻悟人生了。”

  她此情并无虚假,是以面上泛起肃然起敬的神色。

  此外,她又感到这刻在禅房之内,心神很是安泰,比起今天的终日惶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惠可大师道:“这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出家人不应有情,兔碍道心。可是既属人类,焉能无情。这就是千古难解的结,人生之中原本就充满了这一类的矛盾。”

  阮玉娇道:“以大师才情,假如不是出家修道,相信定有一番事业,留名千古。”

  惠可大师笑一笑道:“说将起来,这是人生中矛盾现象之一,从前有人说道:‘学道深山空自老,留名千载不于身。’意思正是说一个在深山学道,纵然有所成就得以长生,终究仍是寂寞地老去。可是反过来说,纵是能留名千载,却又与此身何于?因为人寿有限,最多百年而已。”

  阮玉娇连连颔首,道:“对,对,得道长生。便难在人生做一番留名的事业。若是流芳百世,则又不能学道以求长生,这真是可悲的矛盾啊……”

  他们谈到这里,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步声,接着有人轻叩房门道:“启禀住持大师,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阮玉娇讶然注视惠前大师,问道:“大师要到何处去?”

  惠可大师道:“贫衲罕得离寺,备妥的车马,乃是给姑娘使用的。”

  阮玉娇大感迷惑,又问道:“大师何以认为奴家要用车马。”

  惠可大师道:“假如姑娘不用车马,贫袖便瞩他们回去。”

  阮玉娇忙道:”等一等,大师打算送我到什么地方去?”

  惠可大师道:“这个贫袖也不知道,只是以情理推想,你半夜三更来此,既不是找什么人,而又有匆这之色,恐怕是碰上什么困难。故此敝寺为你准备车马,至于你要不要使用,贫衲亦不得而知了。”

  阮玉娇沉吟了一下,才道:“谢谢大师的好意,只不知准备车马之举,是不是大师的主意?”

  惠可大师道:“当然不是啦,我们一直在谈话,你瞧我可曾出去交待过么?”

  阮玉娇毫不放松,问道:”那么是谁的主意?”

  惠可大师道:“姑娘上次来时,曾经见过一个法号戒刀的头陀,你还记不记得?”

  阮玉娇道:“我记得。”

  惠可大师接口道:”戒刀头陀有一个弟子,曾随头陀行脚天下,见多识广,敝寺现在一切事务,皆由他掌管,备车之举,自然也是他的主意。”

  “奴家还以为大师要送我去见朱一涛呢!”

  惠可大师摇头道:“朱施主的行踪,贫衲如何得知?”

  阮玉娇道:”既然车马备妥,奴家就此告辞,不过……”

  惠可大师问道:”不过什么?”

  阮玉娇道:“不过奴家可能还会回来,托庇于座下。因为有一个鬼影子,缠附奴家。只有在大师护庇之下,才可获得安宁。”

  惠可大师道:“姑娘这话可是当真的?什么鬼影子呢?”

  阮玉娇道:“不是真的鬼物,而是一个人的外号。他跟踪盯梢之术,高明不过,我不论躲到什么地方,都好像在他双目监视之中.你说可怕不可怕?”

  惠可大师释然道:“原来是一个人,好吧。假如姑娘此去不得安宁,不妨回转来,贫衲与姑娘见百之时,已经说过这等兰因絮果有前定,解铃还须系铃人,躲也躲不掉的。”

  这位得道高僧的一番话,只不过是告诉阮玉娇说,他虽然不愿沾惹俗事,可是因果前定,他想躲也躲不了,必须亲自应过,方能得到情静。

  然而阮玉娇却突然另有所悟,忖道:“他说得不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摆脱鬼影子的缠逐,只有回去找百邪派的林元福。”

  此念一生,顿时泛起了泰然之感,盈盈一笑道:“多谢大师指点,奴家已经知道应当怎样去做了。”

  惠可大师一愣,问道:“真的么?你不怕鬼影子了?”

  阮玉娇点点头道:“有些事情,只要找到关键所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正如内家高手,能以四两之微,拨千斤之重,也不外把握到要诀而已。”

  惠可大师喜道:“姑娘这样说来,果然已有悟于心,但愿我佛慈悲,加佑于你。”

  阮玉娇踏出门外,仰头一望,但见天色已近彼晓,心中讶然忖道:“料不到我在禅房之中,已呆了这么久。只不知这一段时间内,鬼影子跑到何处去了?啊,莫非是戒刀头陀的弟子,有护法的神通,是以鬼影子不敢追近。”

  她认为这个推测甚是合理,当下循原路出去,到了大殿时,忽然停步,望着供桌前的一个打坐的人影。

  这个身躯瘦长的僧人,显然是她进来时所见到的那个。但目下他打坐的卞向和早先不同,既不向佛,亦不向山门,而是向着右边墙角。

  这么一来,阮玉娇就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子,由此可知这个僧人本来就是打算不让她看见自己的面目。

  阮玉娇细心观察这个僧人,一面猜测他的身份,一面筹思与他交谈的言词。

  忽听那个僧人道:“贫僧特地背向姑娘而坐,目的自然是不想与姑娘见面,亦不想与姑娘说话。”

  阮玉娇道:“是法师自家先开口,却怪不得奴家。”

  僧人道:“假如姑娘一定要瞧看贫僧真面目的话,贫僧只有一条路可走。”

  阮玉娇讶道:“奴家没有说定要看法师的真面目呀,不过既然法师这样说,奴家大为好奇,倒是想知道法师将怎样应付?”

  僧人道:“贫僧只好走为上着,尽力躲避姑娘。”

  阮玉娇失笑道:“如果我紧追不舍呢?”

  僧人道:“姑娘自身尚且难保,如何又以此法加诸他人之身。”

  阮玉娇大吃一惊,间道:“法师究竟是谁?”

  僧人道:“贫憎是谁,都不关重要,只要不是鬼影子就行啦!”

  阮玉娇道:”唉,法师如果不说这一句,奴家真会以为你就是鬼影子了只不知法师知不知道鬼影子的来历么?”

  僧人道:“贫僧当然晓得,他亦识得贫憎,困是之故,他说什么也不敢人寺一步。”

  阮玉娇又惊讶又迷惑,问道:”然则奴家若是托庇于座下,岂不是就可以躲过那鬼影子么?”

  僧人道:“这却不然,鬼影子平生的轻功绝技独步武林,再就是他这等鬼影缠身般的邪门功夫和韧力,曾使无数商人最后挫败折服。姑娘除非在敝寺躲一辈子,不然的话,你几时出去,他总能等到那个时候,哪怕是十年,都是一样。”

  阮玉娇道:“此人有这等韧力?听听就够骇人了,既然鬼影子畏惧法师,法师何不大发慈悲,干脆把他赶走?”

  那僧人摇头道:“这一点恕贫僧无能为力。”

  阮玉娇想了一阵,才道:“法师与奴家说这一番话,有何用意。”

  僧人道:“贫僧打算奉告姑娘,这个鬼影子既是惹上了,便不用费事奔逃,最好能够面对面与他解决问题。”

  阮玉娇道:“我没有法子跟他说话呀!”

  僧人道:”但你总得想个法子啊,是不是?”

  阮玉娇叹一口气,道:“我正打算屈服,遵照他的嘱咐行事。”

  僧人马上问道:“他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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