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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阮玉娇心中暗暗沮丧,忖道:“这回更不得了啦,早先我还可以看见他的人,现在连影子也不见了。”

  这时她心中的情绪,真不是笔墨可以形容的。

  在神思恍馏中,她漫步行去,不知不觉又来到繁闹明亮的街道上。

  一家专卖香烛纸马的店铺,正在打烊关门。

  阮玉娇看看店内,目光接触到一幅神像,突然醒悟,想道:“我虽然找不到丁天厚相助,但还是有别的人呀,例如金刚寺的住持大师惠可。”

  要知当日朱一涛带她前往金刚寺,弄出一个戒刀头陀,其后,戒刀头陀化身为朱一涛,曾与阮玉娇混了好几天而她都不晓得。

  但她却记得戒刀头陀乃是四佛之一,虽然她以为已死在朱一涛手底,可是戒刀头陀或者仍有门人弟子,或者是别的朋友道侣,大概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她马上向北试行去,不多时已出了城外。

  在结冰的湖边,那座金刚寺仍然冷漠地矗立。尤其是在夜色中,使人感到这座佛门丛林,好像很荒凉冷落。似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庇护她。

  阮玉娇可不管这许多,一径奔到寺前,只见大门洞开,可以一直透祝大殿。

  她冲了人去,穿过天井,踏入股堂之内,只见在寒风卷刮中摇摇欲灭的长明灯下,照出一个瘦长的僧人影子,正跪伏在佛前的蒲团上。

  阮玉娇一点儿不感到惊讶,因为在佛门中,往往有许多苦行僧人,修练至勤。他们的举动,不免与世俗之人不大相同。

  例如这个僧人,半夜三更跪在佛前,而且还打开了大门,让刺骨的寒风卷刮,这都是不合情理之事,只是在苦行之人而言,此举也许对他的修行,大有助益也未可知。

  阮玉娇径自奔人内进,很快就走到住持惠可大师所在的静室。

  这个房间她曾经进入去,并曾施展幻府无上心法,蛊媚那心地慈悲的和尚。其时乃是朱一涛迫得她卯此做不可,事后阮玉娇曾经回想过这件事,觉得很不是味道。因为那惠可大师不但相貌清秀,态度和悦可亲,并且是个心肠很好的人。

  房门只垂着竹帘,当然不能阻隔寒气。不过出家之人,视逸乐如洪水猛兽,所以既不把门窗紧闭,亦不在房内生火。

  桌上的灯光拨得很低暗,阮玉娇掀帘而入,随手先把灯光剔亮。

  她转目流波,向房内扫视,只见得榻上有个和尚瞑目打坐。

  这个和尚年纪已不小,但眉清目秀,面上透出一股慈和之气,正是本寺住持大师惠可。

  阮玉娇好像见到亲人似的,叫了一声惠可大师。

  惠可大师睁眼,见是阮玉娇,登时泛起了徐诧之色,合十道:,,啊,是阮姑娘,你这回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呀?”

  他声音中透出亲切和蔼的味道,阮玉娇顿时感到又安慰又委屈地,全身乏力,坐在桌边的椅上。

  惠可看了看她的神情,便起身下地,倒了一盅热茶给她道:“好像经过长途跋涉,以致满身风尘,这是怎么回事?你从何处赶来呢?,’

  阮玉娇道:“什么地方都没去,今天一直在城里走动,所以弄得一身尘上。”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很抱歉,今夜又给您带来麻烦啦!”

  惠可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兰因絮果,早定于前生,若有麻烦,躲也是躲不过的。要兔此苦,只有自家担当,这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

  阮玉娇欣然一笑道:“想不到大师天性慷慨,魄力过人,与我一向想象中的出家人完全不同。”

  惠可微微一笑道:“贫衲刚刚信笔写了一副联子,上联是公卿回首真豪杰,下联是仙佛原非小丈夫。竟与姑娘的话不谋而合。不过贫衲却当不起姑琅的夸奖。”

  阮玉娇一时忘了自身的烦恼道:“这副联子真不错,试想手握权势地位渲赫的公卿之辈,竟能回首修道,不是真豪杰的话,哪里办得到,至于仙佛中人,当然是大丈夫才能达此境界了。”

  惠可道,“姑娘渊雅淹通,洞达世情,实在不是才女二字所能形容的。”

  阮玉娇忙道:“大师推许过当,奴家实是不敢当得。”

  她走近书桌,只见有几张已经写过的笺纸,墨迹纵横,最上面的一张,题的两句正是惠可刚刚说过的。

  阮玉娇心中好奇,忖道:“他是一个得道高僧,尘缘早割,决计不能有语。但除了风月之情,还有什么可堪咏叹的呢?”

  念头一转,便伸手揭开上面的=张,但见这一张笺纸上,也题着两句。她轻轻念道:“只合孤峰常在眼,更无余事可关心。”

  这一聊吻合出家人的身份,没有尘缘牵累。可是细味之下,却自有一股苍茫不尽的感慨。

  阮玉娇朗诵了好几趋,似是余味无穷。

  惠可道:“姑娘对这一联吟诵不辍,可见得心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余子碌碌,都不在你的心上。”

  阮玉娇吃了一惊,颔首道:“大师说得是,我心中只记挂着朱一涛一人。”

  惠可道:“朱施主乃是当世无双的高人奇士,能得到姑娘垂青眷念,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阮玉娇叹一口气道:“这个人心如铁石,说起来叫人伤心。”

  惠可道:“朱施主在表面上虽是孤独得很,往往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他其实是至情至性之士,丹心热血,世间罕有匹涛。”

  阮玉娇讶道:“大师对他竟有这般好评,实是教人难解。”

  惠可道:“评论一个人之时,不可仅从表面上看,贫袖记得朱施主与,娘,曾有数夕之缘。难道他居然完全不念这等恩情,径自远飘而去。”

  阮玉娇叹息一声道:“这个人实在不可以常理推测,我与他虽然同衣共枕了好多夜,但事实上他碰都不碰我一下,直到前两天的晚上,才成就了好事。我也是直到这一夜,才献出我的童贞。”

  惠可面上泛起奇异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他道:“贫衲虽是年纪老迈,可是身为出家人,不便与姑娘谈及这等事情。”

  阮玉娇也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唉,是我不该向大师倾诉这等污可之事。”

  惠可见她形状可怜,反而过意不去,连忙安慰她道:“其实也没甚打紧,朱施主是不是翌晨当你梦醒之时,已失去影踪?”

  阮玉娇道:“倒不是,他当时的确不能不走开。因为智慧门已对他展开攻势。”

  惠可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认为朱施主不是薄幸无情之人,对也不对。”

  阮玉娇道:“心中希望他别对我薄季,可是这个人恶名在外,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和其他的女孩子一视同仁呢?”

  惠可肯定地道:“不会的,他不可能将你和其他的女子一视同仁。”

  阮玉娇问道:“为什么呢?”

  惠可大师道:“你的美貌还是次要的因素,最重要的是你出身于幻府,可是仍然保存了童贞,这是最为难得之事,朱施主岂能漠然无动于衷。”

  阮玉娇笑一笑道:“只怕朱一涛不这么想,我幻府出身诸女,早就有了人尽可夫的恶名,他哪里肯轻易相信我仍是处子。”

  惠可大师讶道:“难道没有一点儿证据的么?”

  阮玉娇道:“唉,当夜我虽然有落红为证,可是以朱一涛的鬼心眼,他或者会疑心我是另有手法。大师是出家之人,自然不晓得这些事情。事实上真有这种秘术,可以使妇人变成处子。”

  惠可大师摇摇头道:“太可怕了,人生之中存在得有如许多的虚伪,活在其中,有何味道?”

  阮玉娇随手一回,见到下张笺上的题句,登时大为讶异,间道:”大师也爱这等绮丽的句子么?我还以为佛门中人,写的都是寂灭枯槁之句呢!”

  惠可大师转眼看时,只见纸上题着的是:“江边一笑曾相约,石上三生不负盟。”

  阮玉娇又道:”这是你自撰的呢?抑是别人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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