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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只因自己无论使出哪一招,对方只须把修罗扇稍稍一挥,便有万斤潜力,压在自己刻尖之上。

  沈雁飞原来在危争急中不假寻思,使出连日来都不愿练的修罗第八扇。

  只因这一招动作虽然简单,但必须童贞之体使用,方始能够在扇上发出阴气,用以克敌制胜。

  他明知自己已丧童贞,故此一直死了心不去练它,谁知祝可卿替他求得白云老尼的场技宝露,此露功能培元筑基,等于超越过小周天筑基阶段,而练成大周天还原童身功候。

  这刻仅是首次能从扇上发出阴气,故此虽不能反击对方,然而光是这种御敌的妙用,已足够叫他惊喜欲狂。

  两人脚下何等迅速,转眼间杨婉贞已退过那座农舍,直到那厢的田埂边。

  沈雁飞忽然微愣,倏然收回招式,忖道:“怎么她会哭了?”

  杨婉贞珠泪直抛,仰天悲叫一声,惨厉刺叫,忽地回剑目刎。

  沈雁飞只因收招时退开一点,这时已来不及出手相救,不由得极为忿怒地叱道:“你疯了么?”

  语气威严有力,杨婉贞到底蕴有女性柔顺的天性,剑势略缓。呼地一响,一股潜力直压下来,把她的长剑压得垂向地上。

  “你真是疯了,这也值得自尽?试想哪一位成名高手生平未曾输败过的?”

  “我就是输不得。”她抽咽地道:“我怎能输败在你手上呢?天啊声音悲惨之极,宛如山鬼夜啼,琼妃蓦位。

  沈雁飞虽是莫名其妙,但心中也为之一阵恻然,想道:“我太伤害她的自尊心了。”当下走前两步,夹手夺过她的长剑。

  他以非常沉毅声音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来,跟我来……”说着,转身便走。

  他的声音满是大丈夫气慨,慑人心魄,杨婉贞不知不觉真跟他走。只见他在屋后抬起一个刻鞘,将长剑归了鞘,又捡起那块青布包好,再拾起小包袱,一齐递到她的手中,然后道:“你这把件事忘掉,就当如从来没有遇见过我,知道么?现在你可以动身回去了,走吧!”

  她生像已被他催眠,唯唯低应了,之后开步便走。但只走了丈许,忽然把包袱和长剑都扔在尘埃,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沈雁飞一纵身落在她跟前,忿然道:“你哭什么?快点回来,把一切经过都忘掉。”说着又替她拾起包袱和剑。

  她拒绝接过来,边哭边道:“可怜我十四年心血,都白费了,都白费了……天啊——”这一声天啊,叫得肝肠催欲,令人闻之而心酸。

  沈雁飞再也沉不住气去装出坚毅的丈夫本色,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她一径掩面悲啼,凄凄切切,使得飞鸟为之绝迹,草木因而低头。沈雁飞愣了一会儿,但觉自己做得太鲁莽了,一方面对她浮起非常怜悯之情,一方面想到自己纵使以绝技称雄天下,但明珠佩冷,紫玉烟沉,伊人已永弃人间,这一切又有何用?登时心血上冲,万念俱灰。

  他也把包袱扔在尘埃,却将裹剑的青布打开,拔出长剑。

  “琴妹妹,我不会让你孤伶伶地在泉下飘荡的。我自己也难以忍受这人间的寂寞。唉,声名恩怨,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生百岁,终必化为尘土,琴妹妹啊,我这就来陪你……”

  他在心中默默自祷,这一刹那间,忽然觉得心中异常平静。

  “你多半是被我的阴气神功唬住了。”他朗声说道:“我要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咱们再打一次,便可以证实。”

  她兀自掩面而泣,沈雁飞倒转剑把,撞她一下,又说了一遍。

  杨婉贞心中活动过来,抬眼一觑,只见他神郑重异常,便接过长剑。

  沈雁飞也掣出修罗扇,道:“你先发招。”

  杨婉贞先举袖拭泪,然后挺直柳腰,决然道:“好,我们再比一场。”

  当下棒剑平胸,运功调气,然后一招“仙猿献果”,剑尖直指对方前胸缓缓推出,这一剑看来虽然平凡,其实乃是静女剑法中的“天女散花”之式,只要敌人一动,招数便立时施展出来。

  沈雁飞使出修罗七扇,葛地红影四面飘舞,困住对方身形。

  哪知杨婉贞长剑嗡地微响,化为千百道白气银光,反从扇影中攻进。沈雁飞急急变招,扇影收处,绕敌面走,可是脑后一缕剑风,如影随形般追将上来。

  他枉自施展出师门绝艺修罗七扇,但一上来已落下风。

  这时急于摆脱,猛然一转身、扇化“佛子托钵”之式,快逾飘风,一扇拍在剑上,两人乍然分开,功力竟差不多。

  杨婉贞娇叱一声,长剑嘶风又至,疾刺前胸璇玑穴,蓦地振腕挑剑,改戳咽喉。

  这一招使得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沈雁飞倏然一闭眼,但觉剑尖已制入咽喉表皮。

  这一下确是出乎对方意料之外,好个杨婉贞功力深厚之极,闷哼一声,使出内家上乘悬崖勒马的手法,倏然有如泥雕木塑般分毫不动。

  一缕鲜红的血沿着剑尖所触之处,流下喉核底下。

  她收剑退开两步,咬着下唇,一语不发。

  沈雁飞没有倒下,只因他咽喉仅仅被尖划破表皮,虽是流血,但其实不算受伤。

  “你不忍心下手么?对我我这种邪恶之人,何不为世间除害?”他带着嘲讽自己的味道说:“我的命承你救回,但你看,短短时间之内,我已杀死好几个人。”

  杨婉贞黯然长叹一声,道:“我宁愿死在你手下,这样,也许我的大仇反而能因此得报。”

  “真的?”他问,余音未歇,只见她已倒持宝剑,送到面前,于是他不必再问。

  两人僵持一会儿,沈雁飞蓦然放声大笑。杨婉贞犹疑一下,终于拾起包袱,长到归鞘,复用青布包头,一言不发,黯然离开。

  直到她的身形看不见了,沈雁飞笑声渐微,终于张口喘气。

  他笑的是世上居然会发生这种出奇之事,两个人彼此相让被杀的权利,而结果和各走各路。

  他真想不出她为何如此,自己却因为吴小琴已香消玉殒,此后茫茫岁月,只有无穷寂寞残乏生趣,倒不如一死了之,正是生无可恋甘为鬼的意思。但她却为了什么呢?几个农夫荷锄持棍,汹汹冲来,他无动于衷地呆仁等待。

  那些农夫见他这般镇定,反倒不敢真个冲过来,就在那一边的田埂上住脚,指手划脚地喝间屋子毁坍的缘故。

  沈雁飞摸出一徒银子,修地扬手掷去,白光一闪,那锭银子有如流星飞渡。几个农夫还未看清楚,夺地一响,当先那荷锄的身躯一震。锄头脱手飞起半空。

  他们一阵喧哗,以为那美少年使出妖法,更加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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