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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翌晨追风剑董毅已到上元观,那时观中已一片混乱,董毅听了观中弟子报告恶耗之后,匆匆走到大师兄病榻之前,大师兄面色蜡黄,气息奄奄,不由得目眦尽裂,血泪夺眶而出。

  灵修老道长以数十年精修之功,勉强提住那口弱如游丝之气,等候董毅。这时摒退众人,告以断肠镖之事,归咎于自己违背师尊遗训,擅自妄动该宝,故而遭此奇祸,倒也不能全怪顾聪。因为顾聪若非得知断肠镖的藏处,决不会因无法下手偷取而生此毒念,当下吩咐董毅尽速将该宝送回原处。只因灵修老道长个人考虑过,记得当年沈鉴并没有被杀的消息,只是失踪而已,故此推想出可能是被修罗扇秦宣真禁锢在什么地方,而沈鉴乃是铁挣铮的汉子,多年来宁忍百般折磨苦楚,依然守口不露,故此直至如今,秦宣真仍不得而知该镖下落,如今一方面追捕叛徒,处以家法,一方面先将该宝放回原处,然后再去找秦宣真,追查沈鉴下落,必要时以该宝交换回沈鉴一命。

  追风剑董毅唯唯受命,灵修老道长溘尔永逝,董毅不禁虎目洒泪,想到那断肠镖两度出现,本观也就迭遭奇祸,不禁也觉得十分奇怪。

  这青城派上元观主大位,当然由大弟子玄光真人接掌。追风剑董毅唯恐叛徒走远,便匆匆带了玄均道人和傅伟下山。

  董毅在江湖上颇有面子,眼线四放,起初听说顾聪在江陵,便率两人赴江陵。但忽又谣闻顾聪已经北上千里之远,另一消息说顾聪依然藏匿在江陵,董毅立即遣玄均和傅伟北上,不但追查叛徒下落,顺便也访查一下七星庄的虚实。同时还有更重要的一桩事,便是着玄均相机把断肠镖放回离襄阳不及百里的南津地方的一个山岗后小潭之内。

  今日下午,他觉得玄均道人久不归来,心中忽然不安,便四出找寻。终于远远瞧见玄均道人正和那万恶叛徒顾聪在泸水岸边作殊死之斗,剑气冲霄,蛟龙也为之惊蛰。

  那顾聪虽然功力不及玄均道人深厚,但他除了谙熟青城大罗十八剑之外,更不时使出杂招,都是精妙凌厉无匹的到招,剑式一出,便生风雷之声。

  追风剑董毅一生练刻,为天下有数的名剑客,匆匆一瞥间,已知那是长白山崩天剑法中的奇着,暗自忖道:“无怪看来两人已曾久战,敢情那小子学了长白剑术,自身又深谙本门剑法,故此纵然功力未及玄均,也能打个不分轩轾。”心中一面想,脚下可就加劲疾奔过去。

  玄均道人面对这边,一见董毅远远奔来,精神陡长,登时剑光翻腾四射,把顾聪逼得转了两个圈子,玄均道人振吭大叫道:“师叔快来,别让这小子溜跑。”

  顾聪一听之下,三魂七魄飞了大半,情知今日必死。当下恶念陡生,奋力硬攻数剑,把玄均逼退数步。玄均道人以为他想跑,不觉连连冷笑,却不和他力拼,陡听顾聪厉啸一声,剑掌齐飞。可是玄均剑走轻灵,早已刺入他左肩,登时血光冒溅。

  追风剑董毅旁观者清,远远大喝一声“玄均小心!”只见顾聪腿上又中了一剑,而且长到脱手,但已拦腰将玄均抱住,用力一推,玄均缩肘猛凿,顾聪却一头撞在他胸口,玄均手肘一侧,只凿在顾聪右肩上。

  董毅猛然一顿脚,以手遮目,不敢去看两人齐齐滚下滔滔急流的河水中的惨状。他明知顾聪拼死一头撞在玄均胸口,力道非同小可,玄均定必胸骨拆断,心脉震绝。这一掉落急流疾泻的河水中,焉能活命。至于那顾聪,万死不足以蔽其辜,就怕他不死而已。不过按理推度,他已身负数伤,即使谙水性,也难逃此厄。

  滚滚流逝的河水上,已消失了夕阳的余霞残晖,董毅但觉世事都如春梦,死生恩怨都不过如此而已,不免动了出世之念。

  他知道玄均已将断肠镖放回原处,也许他曾经违命偷偷拆看那不祥的稀世重宝,故此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现在除了董毅自己,再没有人知道断肠缥的下落,故此他可以安心去找修罗扇秦宣真索问沈鉴下落,当然他会想到那顾聪可能泄漏断肠镖已在青城之事,但他深信顾聪没有机会这样做。

  夜色中这位董大侠挟剑含悲,回到襄阳,准备设法和爱徒傅伟恢复联络,以便一同北上七星在。

  同样的晚上,江陵城中的一间客栈中,傅伟和张明霞共坐一室之中,他们只因投店太迟,仅剩下一个房间,而且还是木板的墙壁,但他们两人都没有嫌这房间简陋,反而在心底泛起喜悦之情。

  张明霞坐在床沿,埋首寻思傅伟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暗自念叨道:“我又何尝不作如是想呢?但他说的什么和我在一块就觉得很快乐,这句话后面还有别的含义吗?我不会自作多情吧?”想到这里,却无端红了脸,悄悄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溜地,却见他盘膝坐在床内,靠着板墙,这时怔怔地凝听着邻房的谈话。

  “喂!”她轻轻叫一声:“你在听什么?”傅伟讪讪一笑,没有做声。这可惹起这位姑娘的好奇心,略一凝神静听,邻房的说话声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别净说我喝多了酒,这有什么怕的,老子说的又没有得罪他们……”此人说话时舌头已有点儿卷着,分明是酒喝多了,偏又不肯承认。

  张明霞本不知他话中的他们是谁,及至听到另外一人嘘了一声,道:“你真是……人家还未睡哩!”她这才知道那带着酒意的人,说的竟是她和傅伟,不免秀眉一皱。

  “……人家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壁人,郎才女貌,难道我的话有假……”他又重复了一遍,却把个张明霞听得芳心恐惧,登时双颊飞红,水汪汪的眼睛一转,只见傅伟又在出神,痴痴沉思。

  她暗自忖道:“这些日子来,我总没有把他的样子细细端详过,只觉得他十分端厚,但如今看来,却真个英俊不凡。”

  傅伟轻轻叹口气,她不知不觉伸出玉手,搭在他膝头上,轻声问道:“你叹什么气呀?”

  他惘然摇摇头,却忽然微笑道:“我们不是说过今宵秉烛畅谈吗?那么一些扫兴的话,不准说出来,你说这样使得?”

  张明霞心中也升起别离的哀愁,那对水汪汪的眼睛中,流露出郁怨之色,傅伟看得呆了,不觉又叹口气,重复勾起那段中断了的悲思。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要放弃这尘世,去皈依三宝或是沙门……”他黯然自思:“目下我和她因为不能长相厮守之故,于是悲郁无欢,想得深一点,人生到头来还不是各归各路,永恒是什么呢?”

  愣了一阵,不觉微喟道:“明知那是痛苦而仍然摆脱不了,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张明霞鼻子一酸,想道:“若果我不是已立毒誓,你就不会痛苦了。”于是她歉疚地把脸庞埋在他肩臂上。

  这种无言的温柔,胜却千言万语,傅伟双臂一圈,把她抱在怀中,刹那的温存偎拥,已足供这位年轻人一生忆念。

  “我想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论是在江湖奔波,孤舟夜雨之际,抑是在那寂寂山居,一炉清香伴我孤坐之时,我也有些值得怀念的旧事。”

  想着,神情更觉黯然。

  他们听着更鼓催走这本已短促的时光,此时此地,世上最无情的相信便是时光了。

  黎明时分,两人起来漱洗完毕,草草吃了早点,便策骑出城,这襄棘大道来往人甚多,虽是大清早,却也颇不寂寞。他们这一对年轻人,男的年轻雄壮,骑在较高的马上,气宇不凡。女的长得明眸皓齿,美艳照人,骑在浑身雪白的骏驴上,益显得风姿绝世,使得路上的行人,都惊赞地瞧着这对青年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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