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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排用大块的麻石砌成的高墙,在隆冬的严霜覆盖之下,显得异常地白,白得像涂了一层白烟一样。

  正是清晨,阳光弱得像烛火一样,通到这堵高墙来的路上,也全是厚厚的霜花,两名狱卒,正缩着头,向前走来,自他们口中喷出来的白气,几乎立时凝成了细小的冰粒,天真冷啊!

  这里乃是沧州府的大牢。

  被囚在大牢中,全是些杀人越货的重囚,大牢之中自然暗无天日,除了秋后处决,从里面拉出些死囚来行刑之外,几乎很少有人活着出来。

  但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方今皇上,喜获太子,大赦天下,传谕各府,在大牢之中,赦出一名重囚来,以示普天同庆之意,沧州府的知府大人,昨晚翻开重囚的死名册,朱圈顺手一圈,批道:赦此人。

  被圈中的这个人,今天就可以从大牢中释放出来了。

  这个人,姓丁,名天野。

  那两个狱卒缩着头,来到了大牢的签押房前,一掀棉帘,钻了进去,签押房中生着一盆熊熊的炭火,一团暖气,迎面扑了过来。

  他们将才从知府公堂上领下来的花名册向桌上一放,一个道:“看看是谁够运气!”

  另一个双手搓着,道:“看看吧,反正自咱们这里出去的人,再能活上三年五载命,也算是祖坟风水好了,是谁?”

  那一个在翻死名册的人突然呆了一呆,道:“是他!”

  另一个道:“怎么啦,是谁?”

  “是东字号第七间石牢中的丁天野。”

  另一个道:“丁天野,是什么人?噢,就是那个被销了琵琶骨,一天到晚只缩在墙角,一双眼睛幽幽地邪门得紧的那个家伙?”

  “可不是他,在大牢中,怕不有二十年了,嘿,我听得人家说,他是咱们沧州府近百年来,最出名的捕快,天罗地网黄山大爷抓来的,是一个要犯,这家伙也很有来头,听说一身功夫好生了得,要不然,怎么一来就用铁链穿了琵琶骨?据黄捕头说,若不是这样,一天也关他不住!”

  “得了,得了,将他带出来,交给知府大人看过,将他放了,不就完了?”

  那一个是老狱卒,他喃喃地道:“二十年了,一个人囚了二十年,他再出去的时候,不知会怎样?”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一大串钥匙,走出了签押房。另一个就跟在他的后面。

  走进了牢房,便有一股异样的臭味,扑鼻而来,不是当狱卒当得久了,闻到了那股臭味,准得呕上三天三夜。而转入了石牢之后,那种臭味却闻不到了,闻到的是一股阴森森的死气。

  通向石牢的通道中,挂着几盏半明不暗的油灯,那些油灯非但未曾添上一丝生气,反倒更令得这里像是阎王的森罗殿。

  那两个狱卒一直向前走着,在阴暗的石牢中,不是每一间都有人囚着,但有人囚着的石牢,更加恐怖。

  因为里面的人,实在没有一个有人形的!

  两个狱卒终于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

  他们向内看去,只看到了石牢的一角,有两点绿幽幽的光芒,如同一双鬼眼一样。

  那老卒吸了一口气,叫道:“丁天野!”

  石牢中并没有回答,只是传来了“铮”地一声响。

  老狱卒再叫:“丁天野!”

  仍然没有回答,但是在屋角处的那两点幽绿色的光芒,似乎强大了许多。

  老狱卒道:“丁天野,恭喜你了!”

  他这一句话才出口,只听得里面传来了一阵“铮铮”声,然后,便是一声怪叫,再接着,一股劲风,卷着一条人影直扑了出来!

  那一股劲风,将两名狱卒撞得连退了三步!

  在铁栅之后,已多了一个人。

  与其说那是一个人,还不如说那是一个怪物来得好些。

  那老狱卒在这里,也当了近十年的差了,可是他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他头上的头发,一个结又一个结,纠结在一起,像是一个乱窝,而在乱发之下的,简直是一个骷髅,漆黑的皮肤,紧紧地包着骨头。

  若不是那一双眼睛,还现出十分邪门的绿光,无论如何难以相信那是一个活人。

  他上身赤着,骨头一根一根地可以数得出来。他的下身,围着一块破得千丝百缕的破布,再往下,便是柴枝一样的双腿。

  在他的两边肩头上,都有极粗的铁链穿过,铁链的穿口处,皮翻肉绽,可以见到森森的白骨。

  他鸟爪似的双手,这时正抓在铁栅上,他微微地张着口,一口白牙,利得像是用锉子锉过一样。

  只听得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然后,用狼嗥似的声音叫道:“要处斩了么?”

  那一句问话,更令得那两名狱卒,各自打了好几十个寒战!

  那老狱卒忙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太子降世,大赦天下,每一府赦重囚一名,知府老爷点中了你,这可不是大喜么?”

  那人双手紧紧地抓在铁栅上,由于他身子在剧烈地抖着,是以连得那铁栅也抖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那老狱卒忙道:“你别摇,要是摇倒了,那可就麻烦了!快等我们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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