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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论世谈词微言晓大义 寻幽探隐游侠露锋芒(2)


  路民瞻是世家子弟,武功虽然不高,画却很是出名,尤其擅长画鹰。这幅画把神鹰囚在笼中,似乎是以鹰喻人,暗示自己被禁。吕四娘颤声问道:“甘师兄,这幅画你是怎么得来的?”

  甘凤池道:“我目送唐兄。上山之后,就独自折回,走了三四里路,忽闻得山后有马嘶之声,山风吹来,还隐隐有凄厉的叫声。”吕四娘面色倏变,说道:“难道有清廷鹰犬知我隐居此地?”甘凤池道:“我也是这样担心,所以急忙跑到山后去看,只见驿道上尘士飞扬,几匹马已去得远了。我自念追之不及,只好在附近仔细察视,忽见山脚的岩石上,有几处有点点血迹,想是刚才有人在驿道上激斗,直打到山边,才被捉去了的。”唐晓澜道:“依甘大侠之见,他们是不是想上山来!”甘凤池道:“我看不是。看脚印和血迹,似是从驿道打到山边,后来又越斗越远。看情形似是几个人围着一人,后来这人就被捉去了。假如那些人是想上山的话,他们就不必在获胜之后,急急纵马飞驰。”

  吕四娘不觉有点担心,说道:“被捉去的那人会不会是路师兄?”甘凤池道:“我看也不是。路师兄没有那么好的武功。”唐晓澜奇道:“甘大侠未经目击,怎么会分辨得出他武功的好坏?”甘凤池道:“山边的泥地湿滑,脚印分明,从脚印的分布和移动的痕迹来看,那是几人合攻一人,而被攻的人步法并不凌乱,进退之间,甚有法度。路师兄虽然也有那等武功,但他少经阵仗,临场未必能有如此镇定。”甘凤池分析入微,不唯唐晓澜佩服,连吕四娘也觉得这位师哥,的确是江湖上的大行家,阅历之深,远非自己可比。

  甘凤池道:“我最近正想出一次远门,去拜访几位师兄。还有,我前年听得二师兄(周浔)说,关东四侠很想和我见面,也许我会北上京师,远赴辽东也说不定。”吕四娘笑道:“那好极了,我和唐晓澜明日也将远行,就和师兄一道吧。有师兄在一起,我们安心得多。”甘凤池道:“那沈先生呢?”吕四娘道:“他近来似有进境,今日已能扶壁而行了。他知道了晓澜的事,就叫我替他向江湖上的侠义道疏通解释。”甘凤池道:“沈先生肝胆照人,虽然是个书生,但侠义之风,犹胜于吾辈!”当下请吕四娘引见,到静室里拜见了沈在宽。在宽听得甘凤池和二人同行,他本来已无杂念,现在更是放心。

  第二日一早,三人就下山北上。为了旅途方便,吕四娘女扮男装,甘凤池擅于变貌易容之术,用药替唐晓澜变了颜容,一路行来,果然无人能识。

  仙霞岭的北面便是浙江,三人取道龙游、金华、东下义乌、绍兴。直至萧山,准备先到路民瞻家乡访问。萧山出去,便是杭州沿海一带。吕四娘久困山中,此时方得重见大海,胸襟宽畅,这日他们正向路民瞻的家乡进发,大路靠山面海,吕四娘一时兴起,和甘唐二人,走上山上,远眺海洋,只见大小岛屿,星罗棋布,渔舟点点,有如水鸟般在波涛中随意出没。正自心旷神怡,忽听得甘凤池发声叫唤。

  吕四娘回过头来,愕然问道:“七哥何事?”甘凤池道:“你看这个。”带吕四娘到一块突出来的石岩下面,拂了石上尘土,只见上面画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吕四娘一个也不认得,奇道:“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甘凤池道:“我也不懂,大约是江湖帮会的暗记。”吕四娘道:“我们何必理这些闲事。”甘凤池道:“不然,你再看看。”带吕四娘下去看,画有各种符号的山石,竟有五六处之多。

  甘凤池道:“有两种符号我稍为懂得,意思大概是约定日期到这里聚会。”吕四娘道:“难道这山中卧虎藏龙,居然有江湖豪杰么?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甘凤池道:“八妹,你和路师兄一在浙东,一在浙西,我也经常往来浙皖苏赣各省,浙江的成名人物,帮会首领,我们全都知道,可没听过在路师兄家乡,也有江湖豪客隐居。”吕四娘道:“七哥是否疑心此事与路师兄有关。”甘凤池道:“我还不敢断定,但此去路师兄家,不过八十余里,我从未听路兄说过他的家乡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人,所以甚觉奇怪。我们索性再搜它一搜。”三人转过山腰,绕过几层峰峻的石崎,见对面山腰,有缕缕炊烟,吕四娘道:“那边山中似有人家。”甘凤池笑道:“我们索性到那边岭上去看。”三人绕过山背,走下岭来,岭下面居然有一层层的山田,甘凤池笑道:“不止有人家,还有村落呢!”

  三人横过两山环抱的幽谷,到了对面山脚,甘凤池放慢脚步,一面上山,一面用目光搜索,上到半山,又发现了两三处帮会的暗记。行了一阵,将到山顶,只见山的那边、炊姻四起,吕四娘笑道:“我们走了半天,深入山地,山下人家已收工歇息,炊起晚饭来了。我们还不出去,今晚可要在这儿借宿了。”甘凤池道:“再看一看。”忽然停下步来,露出惊异之容J

  甘凤池平日为人,深沉不露。纵然未有“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修养,临事镇定的功夫,在同门之中却首屈一指。吕四娘奇道:“七哥,你又瞧见什么?”甘凤池沉吟不语,过了半晌,这才说道:“敢情有哪位师兄被困此地,这可真叫我猜不透了!”带吕四娘走到一块石岩底下,石岩侧边有一块尖石,突出如剑,光滑如镜,石上刻的符号,竟然是他们同门间所用的暗号,”符号甚为简单潦草,画的是“被困,盼援”四字。甘凤池道:“你看,这是不是我们同门所留的暗记?”吕四娘道:“有何疑点?”甘凤池道:“若是我们同门的暗记,何以没有数字符号?”原来独臂老尼门下,在互通讯息时,署名的暗号,必以排行次序替代。例如甘凤池应署“七”字,吕四娘应署“八”字,吕四娘不是不知,可是乍见石上符号,确是本门暗记,就不细看。甘凤池道:“还有更奇的呢,你看得出来吗?”

  吕四娘道:“七哥,只凭这几个简简单单的符号,你怎么看得出那么多东西?还有什么更奇的事呢?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请你揭明,以开茅塞。”甘凤池道:“你看这些暗号乃是以指代笔,用指力在石头上刻划出来的。看这人功力在路师兄之上而在白师兄之下,倒称周(清)曹(仁父)二位师兄在伯仲之间,但若是周曹二人所‘写’,笔迹,必然苍老,但这些符号,点划之间,颇带稚气,我敢断定,留这个暗记的绝不是本门之人。”吕四娘暗暗佩服。甘凤池看了一阵,又笑道:“留暗记的是何等样人,我此刻已大致可以揣度出来了。”吕四娘忽然笑道:“七哥,你且慢说,让我猜一猜看。”唐晓澜也在凝神注视,但却看不出什么道理,正在纳闷。吕四娘道:“留暗记的人是个女子,比我还要年轻。”甘凤池拍手笑道:“对了。”

  唐晓澜问道:“你们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吕四娘道:“你研究过书法没有?”唐晓澜道:“我幼年失学,后来在杨师门下,才有机会读书,那时只是贪读诗书,很少执笔练字。”吕四娘道:“女子写的字总比男子柔媚,这你应该知道的了。这些符号虽然并不是方块字,而且是用指力所划,但也离不开点划勾撇,和写字有共通之处,如何看不出来。”甘凤池道:“我倒不是从书法上领悟,而是看那些符号,线条纤细,可以猜出那是女子的指头划的。八妹,你虽欠缺江湖经验,却真聪明。”吕四娘面红笑道:“我连是不是同门所留的都看不出来呢,还说聪明?”甘凤池道:“那怪不得你,你和好几位师兄还未见过面,对他们的功力如何,自然没有我这样熟悉。”甘凤池想了一想,又道:“同门中除你之外,别无女子,她如何识得我们的暗记,这倒奇了。既到此地,我们索性到下面山村,探它一探。”

  三人攀上山头,俯首下视,后山的情景又是不同,只见层层的小山峰,曲曲折折,宛若重门叠户,但半山腰处,却用人工辟成盘旋的山道。甘凤池笑道:“这里的形势倒还不错。”三人就从山道上一路走下来,走到半山,已见山脚有几十家人家。这时红日就将西下,百鸟归巢,吱吱喳喳的叫得好不热闹。

  三人下山之后,行进村中,村人大都已在屋内用膳,只有寥寥几个在外面闲逛,见了这三个陌生的客人,甚为惊诧。村中有一家朱门大户,在周围的民房映衬下,分外瞩目,甘凤池便向那家人家走去,有人上来问道:“贵客可是来找尚庄主吗?”甘凤池应道:“正是。”那人道:“请等一等。”跑步如飞,先入屋中,甘凤池悄声对吕四娘道:“等会我们进去,由我答话,若有什么事变,请看愚兄眼色行事。”吕四娘道:“我们当然是唯师兄的马首是瞻。”说话间,已到了那家门前,两扇朱漆大门,忽然打开。

  两名大汉走出门外,伸出中指,向地上一指唱了个喏,问道:“三位是道上同源,还是迁金人士?”这是帮会中常用的黑话,意思是问:你们是同道的别一帮派的人呢,还是本帮兄弟来朝见龙头大哥的?甘凤池竖起拇指,向天上一抬,大刺刺的说道:“日月星辰,不归泥土。”两名大汉面色一变,急忙恭恭敬敬的说道:“三位请进,待小的禀告庄主。”原来那两句话是甘凤池自表身份,说明自己不是帮会中人,谁人也管他不着。说这话的人,若非一派首领,就是成名人物。

  两名大汉将三人引进客厅,坐了一阵,只见一个年约六旬的壮健老人,从后堂走了出来,想必就是什么尚庄主了。唐晓澜正想起立,甘凤池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抢先站了起来,向中间行进三步,然后向左侧跨一步,再向右侧跨一步,然后又侧退三步,这才示意叫吕唐二人起来,抱拳行礼。这老人怔了一怔,颇为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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